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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百萬山莊

(2010-01-29 13:37:39) 下一個
長篇小說《美國,那家,那國》


第一章 百萬山莊



就我看來,或遲或早,每一個作家都需要能以簡潔而又嚴謹的筆觸,描繪他自己的生活,寫得應該如同從遙遠的他鄉寄給親朋好友的書信一樣,而不僅僅是轉敘道聽途說的他人生活。隨後的這些字頁,對於貧寒的莘莘學子,或許特別適合。至於其它的讀者,我想他們自會從中各取所需。——【美】亨利·戴維·梭羅《瓦爾登湖》



紐約布朗克斯消防隊第61縱隊成員克裏斯丁·恩格爾德拉姆,這位9·11的“救火英雄”,在聽到巨大的爆炸聲,雙子大廈的兩座塔樓相繼倒塌時,救出了多名幸存者,自己卻差點被埋在硝煙彌漫的瓦礫堆下,後來,他在世貿廢墟上升起秋風中瑟瑟發抖的美國國旗。恩格爾德拉姆是一位消防員,本來無需服役,卻主動請纓奔赴沙場。然而,躲過了9·11的他,卻躲不過遙遠的伊拉克巴格達郊外的的一次恐怖炸彈襲擊,彈片擊中他頭部,此人當場停止了心跳。幾年後,這條讓人掩麵而歎的新聞又一次撥動了銀龍公司總裁江濤的腦神經,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和妮可兒就是在9·11世貿大樓挨炸的當天買下眼前這棟“百萬山莊”的豪宅的。也就在那個上午,端坐在洛杉磯落地玻璃窗內辦公樓裏的江濤接到了地產經紀瑪麗娜打來的電話:“Congratulations(祝賀你們)!你們的購房貸款批下來了!可以搬到‘百萬山莊’去住了吔!”“不過……”江濤欲言又止。江濤和妮可兒第一時間得知世貿大樓被炸的消息後,就往紐約那邊的分公司撥電話,結果一個也打不通,江濤心裏有太多的猶豫和憂鬱,他怕洛杉磯也來個爆炸案什麽的——房地產業應聲慘跌,他們怎能在這個時間往火坑裏跳呢?!並且,最為蹊蹺的是,本來要買江濤和妮可兒原先住的老房子的人,一個香港來的單身女老板,突然來電說,她的“女性用品專賣店”被炸在紐約世貿大廈裏了,她沒錢在洛杉磯買房子了......江濤很是吃驚。老房子賣不掉,新豪宅馬上又要月付款“Mortgage”,也就是我們中國大陸說的“按揭”,這捉襟見肘的事可讓江濤犯難了。但是,如果江濤要臨陣脫逃,下決心不要這豪宅了,那好,你先前已付給“Escrow(產權公證處)”的好幾萬現金支票押金也就打水漂拿不回來了。江濤這邊正猶疑著要不要打退堂鼓呢,就被妮可兒看出來了。天不怕地不怕,到美國一路衝衝衝,凡事總跑在前頭的妮可兒說:“我們就放心搬進去住吧,這樣好的房子,有個詞怎麽說來著,對了,夢寐以求,再說光地皮就值七、八十萬,洛杉磯人口多,大陸來購房的大款多,再跌也跌不到哪裏去,你就放寬心吧你!” 美國耽久了,英文好了中文就退化的妮可兒現在想說些成語、俗語,但又經常會把“長江後浪推前浪”說成“長江前浪推後浪”,“朝三暮四”說成“朝四暮三”,所以挑詞兒格外小心,怕江濤挑她的刺兒。江濤想想也是,百萬豪宅百萬豪宅,除卻地皮,可不隻花區區幾十萬美元麽?台灣人、香港人都住得起,為何獨獨我們大陸人住不起?於是乎,九月十五日,在全美上下一派風聲鶴唳、愁雲苦雨的氛圍中,江濤和妮可兒帶著他們的獨生女丫丫搬進了“百萬山莊”。裝滿家俱的大卡車一路開過去,黃昏的街角上,有些金發碧眼的大小孩高舉著決不怕恐怖攻擊,“United We Stand(我們和美國站在一起)!”的標語牌在揮舞,表情豐富得像開一個慶生派對,所有的過路車都在鳴喇叭向這群孩子表示支持,這情景讓妮可兒、江濤、丫丫很是感動。江濤說:“真不容易嗬,這年頭,我們算是搬進來了,那就勤儉持家,知足長樂吧!” 洛杉磯東區的人很以搬進“百萬山莊”為榮,見麵要是說“我搬進去了!”聽者就會露出十分驚訝、羨慕的表情。二和北好萊塢遙相呼應的“東好萊塢”——百萬山莊是七十年代初在荒丘亂崗上開發出來的鄉村小區,方圓十幾英哩,由幾道綠樹覆蓋的綿延山巒環繞著,天然屏障般,將周圍的如潮市聲和混濁塵煙擋在身外,頗有都市裏的村莊,世外桃花源的意味。妮可兒和江濤幾乎天天都要在貫穿山莊的嶺脊大道上行走健身,呼吸那芬芳的泥土氣息,感受這無邊郊野的空曠靜寂。百萬山莊並非《鏡花緣》裏寫的“白民國”,住著一溜白人,這裏頭眼下安居著七百五十戶富商大賈、地產經紀、股票經紀、醫生、律師、影星、球星,其中70%是白人,30%是亞裔,象中東石油大亨啊,印度計算機族、珠寶商啊,韓國餐飲大王、日本汽車商啊等等,以及香港、台灣來的有錢人,不一而足。而象妮可兒和江濤這樣純粹的大陸人、第一代新移民,還真是不太多,或幾乎是鳳毛麟角呢——這是妮可兒和江濤在百萬山莊的網站上了解到的。在這麽個高檔小區住著,比較符合妮可兒的一個簡單而朦朧的理念:從家裏往外看,不要看見鄰居家的瓦簷兒或隔山牆。原因到底是什麽一時也說不清,可能覺得那樣很壓抑人吧。搬到這幢大屋之前,妮可兒看過不少漂亮舒適的房子,還有些正在興建的豪宅麗院,很像自家先前的老房子,窗外幾米就是鄰人的一堵白堊堊的大牆或一挑帶角的高簷,很是別扭。臉色凝重的江濤這就說開妮可兒了:“哎哎!到美國沒多少年,口氣變得這麽大,都象我們這樣一字兒排開來住,散開來住,大陸住鴿子籠隔壁做個愛都聽到床板響的人,初到美國紐約、洛杉磯兩班倒床迭床住一屋的打工族,雙眼要看不見鄰居家的瓦簷兒或隔山牆,恐怕再有幾個地球都裝不下。”光鮮亮麗的妮可兒佛祖撚花般嫣然一笑,並不搭理江濤的宏論滔滔,心想當年我們在大東北鬆花江邊又不是沒住過鴿子籠、麻雀窩隔壁做個愛聽到床板響的小屋,現在不是有條件了嗎?擁有自己的空間,與人保持一定距離也算是現代人的一大觀念吧?就算小資情調,不,就算大資情調,也是人之常情,不值得和他較真,最最重要的,是他肯聽我的話,在9·11後房地產最低潮的時侯,買了這房子,住得舒適不用說,以後還真不知要漲到哪裏去呢,很可能還白住了好幾年大房子呢!鄉村小區的麗屋大宅順著山勢起伏跌宕而建,錯落有致,所以每座房子的地勢景觀、大小尺寸、風格形狀都不一樣。妮可兒和江濤的家雄踞一道山脊的最高端,誰家有個戶外聚會,山穀間就會不分遠近傳來各種聲響。今天又是哪家開派對呢?喧鬧的人聲和“滾石”樂聲,混雜著B.B.Q(燒烤)的煙熏味,沿著山穀濃濃地飄浮過來。狗兒也不甘寂寞,以自己的陣陣吠聲叫出夏日的歡樂。妮可兒和江濤在鄉村小區新購的這套大宅,價值超過百萬美元,地大一英畝,住房麵積將近四千平方英尺,按中國大陸的算法就是四百平方米,先前是某個老美電器工程師自行設計,叫了當年山莊一流的建築師打造的。大宅高挑的門庭足有兩層樓高,用的是希臘科斯林柱式(Corinth Corridor),纖細的柱頭以毛莨葉(Acanthus)作裝飾,形似盛滿花草的花籃。魚鱗片兒似的幾十麵玻璃窗席天幕地,水晶宮般的映照著階前和周遭的天涯芳草、七彩繁花。百萬山莊的人都管這幢遺世獨立的白房子叫“Colonial Mansion”,頗有大英帝國殖民地建築的風韻。 美國鄰居間很少走動,更不用說在這樣的鄉村小區了。偏偏這時侯就有難得來串門的鄰居妮娜來請妮可兒過去坐坐,她趕緊給還在公司起草廣告文宣的江濤撥了個電話,說保姆做的皮蛋瘦肉粥味道好著呢,你還不快快回家?又去看了看在房裏做功課的女兒丫丫,就出去了。三 妮娜從台灣去法國,後來到美國。妮娜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和妮可兒的購房標準又不一樣,她說她買房子的主要考慮是能在家看夕陽。窗外層迭起伏的青山綠草,在渾黃、疏離、迷醉的落日餘暉裏延展,三、五隻麋鹿,在眼目所及的穀底,閑庭信步般遊弋,這讓她回想起法國南部旖旎的田園風光,以及那一段遺落的戀情。妮娜的曾祖父是滿清旅美的小留學生,光緒十四年作為清廷駐美“大使”,為解決東西鐵路勞工案效盡犬馬之勞,離任時,華工們跪了一地。妮娜的祖父是做古董生意的,自然是財源茂盛達三江,但自古富貴不過三,到她父親那一輩,經商理財不怎麽成功,就有點門庭冷落鞍馬稀了。 妮娜家配置的多是法式或意大利式家俱,路易十五、六世的座椅、王侯將相袞袞諸公的典藏,外加埃及銅器,波斯地毯,金碧輝煌,紙醉金迷。大陸來的妮可兒沒住幾天山莊,沒串過幾家門,哪裏見過這麽大的世麵,隻是散漫地應付著,禮貌地客套著,把妮娜家極富浪漫情調的臥房、浴室、馬桶間、儲衣室……裏裏外外看了個通透,算是初步了解了山莊這邊的富人到底在怎麽布置、裝扮、填充他們的家的。等一會她回家,一定要給江濤好好描繪描繪,滲透滲透,從今往後,他們可要好好經營他們的安樂窩了。隻是妮娜當時隻顧得看夕陽的浪漫情懷,卻忽略了嚴酷的太陽“西曬”的現實,現在這些富麗堂皇的歐式家俱和典雅秀琦的門廊窗欞,被沒遮沒攔的大太陽曬得褪顏變色,裸露著曆曆白骨,讓妮娜多了一層傷心難過。 妮可兒要在夜色迷朦中散步回家,妮娜一直送到馬路沿,說,那沒事,保安人員都說啦,在百萬山莊,路不拾遺,更沒有人身安全問題,唯一讓警察頭疼的隻有家庭暴力。 遠遠的看到斜對門的奧當娜家門口有兩輛大型旅遊巴士、十幾輛小車,以及一輛“Party Rental (出租派對聚會用品的服務公司)”的大卡車,蜿蜒曲折地停了一路。奧當娜是妮可兒女兒丫丫的同學,父母均是醫生。怎麽會有這些個大巴士?妮可兒很有點詫異。問妮娜,妮娜說,那是她家在開大Party,看樣子,有兩百多人,是奧當娜她爸所屬的醫生公會開完年會後的私人聚會,年年都這樣,我們百萬山莊有明文規定,一次聚會的停車量要是超過二十五輛,就要申報小區管委會批準,要將二十五輛以上超出的車都停到小區大停車場去,所以他們家會租兩輛旅遊大巴將客人從小區停車場接到家中來。“我們家也開過這麽大規模的Party的呀!” 妮娜特別記得給妮可兒補了這麽一句。 妮可兒笑著點點頭,想,這個小區各家各戶間的距離本來就拉得夠大、夠寬的了,要在自家門前停它個二十幾輛車是不會影響到隔壁鄰居的,再多了,小區管委會是要出來管一管的,她可以理解。看沿路誰家開Party,女兒丫丫總會撅個小嘴巴,自憐自嘲地跟妮可兒說,媽咪呀,他們開Party 怎麽也不邀請我!? 我們家也要Party嘛! 妮可兒想,看來這喬遷新居開Party的事還真的躲不過去,看來自己崇尚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為人處事原則還不能一味兒貫穿到底。好,哪天也開它一個,讓奔馳寶馬各色好車停滿一路,孩子們象鳥雀上枝頭,偌大的舞池笑語盈盈。 依稀地看見墨褐的天幕下一幢航空母艦似的大屋,勾勒了美妙倩麗的影像,原來那就是她和江濤在美國苦盡甜來的家嗬,妮可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妮可兒以前念歐美文學,念費茲傑拉德的富人小說時豔羨的情景,現在就在她的左鄰右舍間演繹著。四和妮娜家的擺設相比,妮可兒就覺得自家略顯寒磣了。雖說那房間的中心用俱——臥床,是挑了美國最大尺寸(King Size)的,但也費了頗多周折。我們中國大陸來的土鱉,先前哪裏住過這麽大的主臥房?因此眼中就沒有概念,在華人家具店看中的床塌,搬到家裏,放在臥房那位置,不是嫌小了,就是嫌土了,正應了俗語說的“房子大了家具小了”,換來換去,搬進般出,好幾趟工夫,才確定買下老美家具店的歐式大床,那希臘多立克式的四根床柱,粗大雄壯,巍峨華麗,撐足了空間,也算妮可兒家家居陳設的一景了。至於其它的房內布設,現在和妮娜家一比,不提也罷。昨晚,妮可兒和江濤熱烈地討論了一次,從今往後,她可要好好經營他們的安樂窩了。為了省錢,江濤同意,第一步,從外至內,拆掉宅門前那段東倒西歪、有礙觀瞻的木柵欄,換上眼下小區最流行的塑鋼白柵欄;第二步,在屋子的東側種樹,遠遠擋住女兒丫丫房間正衝大路的窗戶,以策安全,任何土木工程和家具購置說辦就辦了,沒有時間痕跡,沒有時間限製,隻有樹是要花時間長的,越早種越能占天時地利,讓我們的樹多些年輪,讓它們和房子多些曆史吧。與此同時,比妮可兒多一份憂慮,多一個心眼的江濤說,經營安樂窩當然重要,但眼前更重要的是要應付恐怖主義攻擊,比如“髒彈”或肩扛式導彈的生物攻擊,他會去買三套防毒麵具,一旦迪斯尼樂園和好萊塢被炸,毒氣彌漫洛杉磯,他們全家一定用得上。還有,公司所有員工的防毒口罩也要買。妮可兒心中暗笑江濤的杞人憂天,但也並不阻攔他這個非常任性的大男孩去幹她所能容忍的事。那時江濤的口頭禪是:“9·11事件都能發生,世界上還有什麽事不能發生!?”想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任老美房東將房子出手給二任房東,一個台灣來的皮毛進口商。皮毛進口商的生意做到大陸去了,無暇顧看美國的家,所以待妮可兒和江濤殺殺價、便宜地接手,百萬大宅的一應景象,就到了隻能遠看、粗看,不能細裏欣賞,玩摩的地步了。妮可兒將家搬到百萬山莊鄉村小區的時候,喜歡熱街鬧市的江濤,許久不能適應。江濤一直抱怨、嘮叨妮可兒把家越搬越遠,越搬越荒涼,遠離幾十萬華人居住繁榮昌盛的聖蓋博穀地,不必說少了華裔的根基感,連個手機信號都沒有。但心態很西化、很前衛、很脫俗的妮可兒卻老說看不出這個“遠”。“遠,遠,遠什麽嗬?” 妮可兒對江濤說,離家不出十分鍾即可到公司,幾條州際高速公路縱橫交錯,北上可去大熊湖滑雪,南下可抵新港灘衝浪,西駛還能吃上帕薩迪那老城的芝麻魚奇思餅,一踩油門都沒超出半小時車程,還有因特網可以一覽天下事,有什麽遠近之分呢。薄暮時分,妮可兒要總經理安吉拉和客戶談生產加工的事,早早地歇了班。回到家,坐到後院的大陽台上去。那裏有一套軟玉翠石桌,被她冷落了許久,現在洗淨了,擺上手提電腦。從大廳沙發的暖熱換到戶外的涼爽、清新,嗅聞著美洲紫椎花的清香,俯瞰起伏的青山翠巒,想想古人撫琴吟唱的田園生活,妮可兒覺得別有一番滋味,很是愜意。妮可兒在秋風送爽中上網閑逛,瀏覽天下大事或花邊新聞,看看將要去度假的落基山脈的風土人情,瞟一眼公司網站飄進多少訂單,自得其樂。妮可兒並不擅長煲電話粥,拜國際網絡之賜,她將定居巴黎、多倫多的啟蒙老師,遠嫁德國小鎮的同窗好友,還有兒時的青梅玩伴,以及一年難得見上一麵的商界好友都收羅在網絡世界Outlook上。那手指尖的幾個輕點柔擊,就讓她翱翔在五大洲、四大洋,她想她還在乎那老式的觥籌交錯,聚會派對嗎?江濤穿著寬大的家居休閑服過來了,他皺著眉說妮可兒曾向他保證過的:“大房子買是買了,來美幾年的儲蓄都花光了,搬進來以後,什麽也不買,什麽都不添置,什麽都不改建,就等著地皮漲,房子漲。況且,現在最要緊的把老房子租出去或賣出去,否則手頭太緊了……”看來昨晚在妮娜家看看,聽她講講,妮可兒又改變主意,手心癢癢地要大興土木了。不過江濤想隻要他自己有足夠的定力,不跟妮可兒瞎起哄,局勢還是可以有效控製和管理的。這木柵欄也是太爛了,換就換吧,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錢。 但妮可兒說給江濤聽的另一段話則讓他足足想了半宿。妮可兒說妮娜講的,誰都知道這百萬山莊裏的人天生就是勤換房的角兒:要是生意做得青黃不接了呢,他們要往小裏換房;要是在外麵混得飛黃騰達了呢,他們就往大裏搬家,搬到北好萊塢去,搬到海邊去。正所謂窮也換房,富也換房,頻率還特別高呢。妮可兒嗬妮可兒,你可千萬別盡想著往屋外的園林、裏頭的房子上砸錢,再來個三天兩頭尋思著換房了吧!人生之旅要是變成哲學家叔本華說的鋪滿煤渣的路,那就苦從中來,沒有盡頭了呀!江濤暗自思忖著,張口和妮可兒說開來。一雙慧眼的妮可兒一邊開心地瀏覽她的網上世界,一邊朝滿臉愁雲慘霧的江濤笑將開來說:“我說老公你別愁,我會叫地產經紀瑪麗娜出租那老房子的,都約過時間了。你別老想這些事了,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對了,船到橋間自會直,你看這景色有多美……”江濤看到眼前的妮可兒比自己更有心理定力,也就自個兒到景色迷人的山道上散步去了。五熹微的晨光裏,妮可兒和江濤小兩口正在宅前的馬路邊拉扯尺子丈量木柵欄的長度,準備自己買料,請墨西哥人(此地人叫“老墨”)來安裝,這樣可以省下上千美元費用,就聽得一陣“踢踏踢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款款而來。那是光膀子、金發碧眼的包博在溜馬呢。他騎一頭紅鬃大馬,再牽一褐、一白兩頭小種馬,一隊“人馬”溜溜噠噠從江濤他們家門口經過。包博一邊在馬背上打手機,一邊和妮可兒、江濤打招呼,這是山莊小區清晨一道最亮麗、最牛仔的風景線。小區原有很多牧場,現在地皮漲了,馬廄變豪宅,小區管委會還準備將閑置的大馬棚改建成遊泳館,僅剩的五、六匹馬也就成了稀有之物。而江濤這時才突然明白,原來他們家門口這兩道齊腰高、順著山勢綿延、久經風雨的木柵欄,敢情當年就是為山莊闊少爺們出來溜馬而備的,現在成了家家必有的房前裝飾了,據說你現在不將那些破敗的木欄杆換成塑鋼白柵欄,小區就派人來給你換,換了之後帳單交給你。今天好象沒有聽到西頭鄰人克萊倫家的雞鳴了,老倆口去荷蘭度假回來了沒?江濤一邊拉尺一邊想。慈目善眉的克萊倫七十多歲,退休前經營乳製品生意,太太是典型的不出去上班的美國大家閨秀,性格開朗優雅。妮可兒和江濤看見克萊倫老頭了。“Hi,my neighbor(嘿,我的鄰居)!” 在散淡的晨光霧色中,克萊倫遠遠地朝妮可兒招手,嗓門特亮。他手裏拿著一根棍子,那是打蛇或野貓野狗用的。他那紅撲撲的臉龐,永遠象剛喝了葡萄酒。隻知道荷蘭人是紅頭發的,怎麽皮膚也這麽紅?妮可兒老想提醒克萊倫是否患有高血脂或高血壓。克萊倫老頭退休在家,每天開著高爾夫車往山坡上運送貨物,收拾院子。他種了很多果樹,連我們亞洲人喜歡的金桔都有,他們家的果子妮可兒一家是可以隨便去摘的。他家的果園和草地一塵不染,碧綠無涯,沒有土撥鼠天天出來咬草根的痕跡。不象妮可兒家的草地,常常有一泡泡的新鮮鬆土冒出,提醒你土撥鼠正鬧得歡呢。克萊倫在自家後院的半山腰上砌了個精致的小木屋,令妮可兒和丫丫好奇了許久,一直不知道派什麽用場。有一天,老頭終於帶妮可兒、江濤、丫丫去參觀他的小木屋了,你猜那裏有什麽?原來圈養著一、二十隻老母雞,隻隻都可以孵蛋的老母雞!打那以後,克萊倫常常會在妮可兒家廚房外的台桌上留下六、七個黃皮雞蛋,那可是未經超市冷櫃儲藏的新鮮雞蛋嗬!有時他還向妮可兒和江濤抱歉說:“這兩天老母雞減產,沒雞蛋給你們了”。 正是那次訪問的當兒,一陣山風吹過,江濤忽然聞出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抽水煙人家才有的氣味,接著又看到做雞窩的小木屋那一側還有一處馬圈似的建築,好像圍了層厚厚的塑料膜,裏頭有些細長高挑的聖誕樹樣的植物探頭探腦地長出來……江濤有點好奇地跟妮可兒說:“那是……”克萊倫好像意識到什麽,眯縫的眼睛裏突然有詭異的神色閃過,他非常明顯地叉開話題,指著馬圈外的那條泥濘大道對妮可兒和江濤說:“從那兒出去,過密林,馬就能跑上山莊的車道了……”從克萊倫家出來,江濤問妮可兒:“剛才在他家後院,你聞到抽水煙人家才有的那種氣味了嗎?”妮可兒說她嗅覺不靈,沒聞到。“克萊倫家後院到底種了什麽呢?”江濤疑神疑鬼地嘀咕著。妮可兒說:“你這人又神經質了,我說你別瞎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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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泉 回複 悄悄話 少見的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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