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哥被抓,冰月失蹤,我一向信任的假大姐又設計將我誣蔑.我在國外避了一個月,終於決定回到瑞士,麵對這一切.該來的,早晚都會來,躲是躲不掉的.
我並沒有立即動身, 而是去了阿姆斯特丹郊外的風車村. 我在十七世紀荷蘭風景如畫的小鎮上坐在藍天碧波邊的草地上給我的父母寫了一封長信. 在信裏, 我如實回報了我在瑞士一年來的所做所為.
最後我寫道: 人人都認為歐洲是天堂, 但為什麽就不是我的天堂? 也許是我沒有這個命. 哪裏才是我的天堂呢? 也許隻有在天上吧. 爸爸媽媽, 請原諒我這個不肖的兒子.
寫完信, 貼上郵票, 我直接把信丟到了草地邊的郵筒裏. 我站起身,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我的身邊的湖裏是一群快快樂樂,遊來遊去的野鴨子.
明天一早, 我搭從荷蘭到日內瓦經停盧森堡的西歐快線. 在傍晚的時侯, 終於回到了學校.
在學校裏, 幾個同學碰上我, 都是表情怪異, 行色匆匆的走開了.一個熟識的男同學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見怪不怪, 大大咧咧的乘電梯到自己的房間. 打開門, 一切並沒有淩亂的痕跡.
一個晚上, 我房門大開, 半倚在床上, 一邊抽煙一邊等待. 奇怪的是, 並沒有一個人來找我. 不要說是尋仇的, 連小雪都沒有來.
第二天, 我去了曾經和阿達去過無數次的那個教堂還有山頂上的小湖. 到處都是阿達的影子, 我痛苦的意識到她的身體雖然遠在英倫, 可是她的靈魂已經深深的駐紮在了這座古老的阿爾卑斯山裏, 揮之不去. 且無處不在, 如影隨行.
當我看著阿達送給我的愛情信物那串牛鈴和鈴上係的寫滿我對她的思念的一封信沉入湖底, 我仿佛看到自己的魂魄脫離了我的軀體, 安安安靜靜的往那湖底下沉.
“為什麽不去跟阿達說清楚呢? 我想她會原諒你的!” 身後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我回頭, 不知何時, 小雪在我身後不遠處的一塊岩石邊站著.
我和小雪沿著清澈見底的小湖慢慢的散著步.
“一個多月不見, 你瘦多了.” 小雪憐惜的看著我說.
我何嚐又不知道? 因為吸毒, 我變的又黑又瘦, 蠟黃的臉上沒有血色, 身子虛弱的簡直一陣風吹過來就要倒下去.
“下一步你打算怎麽做?” 小雪停下來, 盯住我的眼睛問.
沉默.
“找出誰把歪哥賣了, 廢了他! 然後去自首” 我斬釘截鐵的說, 握緊了拳頭.
“千萬別…”小雪的眼裏閃現出一絲的慌亂.
更長的一段沉默.
“你先把毒給戒了吧! 戒完毒, 你再去自首. 一切都還來的及!” 小雪熱切的看著我, 充滿期盼的說.
“戒毒? 省省吧. 我戒不掉的. 況且對我這樣的人, 就算戒掉, 又還有什麽意義?” 我目光黯淡的隻看著湖底.
“混蛋! 懦夫! 你這一輩子就這麽毀了嗎? 你這樣做對的起你爸你媽嗎? 阿達離開你是對了, 你這麽沒出息, 對自己都負不了責任, 還怎麽去對別人負責? 我, 我算是瞎了眼, 看錯了你!”
小雪劈頭蓋臉的罵了我一通. 罵完了, 一跺腳, 紅著眼睛掉頭就走.
我怔怔的呆在原地. 認識小雪這麽久, 一向溫柔的她從來沒有發過這麽大的脾氣. 而她方才說的話一字一句象釘子似的戳穿了我的脾, 我的胃, 把我心底裏隱藏的那個 “自卑”給榨了出來. 不是麽, 我從小到大, 一直不敢正對自己. 常常感歎命運的不公, 家庭的不幸. 當社會的流言和現實的困難來臨, 不去思考而隻會逞匹夫之勇. 結果隻能是劍走偏鋒, 愈沉淪愈墮落!
一個無法自救的人是任何人也挽救不了的.
那一瞬, 我仿如醍醐灌頂. 十七歲, 我還這麽年輕, 我前麵的路還很長; 十七歲, 我已經是一個成年的男子, 該到了自己對自己負責的年紀了. 該到了能判斷是非好壞, 獨自麵對這個世界的時侯了.
我衝著小雪的身影追了下去…
接下去我在Montreux渡過了我人生中最為漫長, 也是脫胎換骨的六個月.
Montreux不單單是瑞士的旅遊勝地, 還有全國最健全的戒毒中心. 我在小雪的陪同下去戒毒中心做了檢查, 結果是樂觀的: 由於我成為 “癮君子”的時間短, 且基本是口服, 注射次數相對較少, 又避免了HIV等傳染病的攜帶及感染. 中心的專家建議我服用長效Methadone. 采取維持治療法, 無需入院.
小雪興奮壞了, 我也很有信心. 我們就在戒毒中心的附近租了一間小屋住了下來. 小屋正對著西庸古堡.
西庸古堡依山傍水, 是理想的療養之地. 小雪說我們要取天地之精華, 鏟除毒品之禍害.
頭兩個月, 我口服30mg的Methadone; 每周去中心進行一次尿檢. 由於美沙酮本身也是毒品, 是以毒攻毒, 我一點都沒有想吸的欲望了. 黃昏的時侯, 我和小雪倚在陽台上, 靜靜的看著日落下八百年的西庸古堡和波光蕩漾的日內瓦湖. 我給小雪念那首拜倫的《詠西庸關》
你磅礴的精神之永恒的幽靈,
自由嗬,你在地牢裏才最燦爛!
因為在那你居於人的心間——
那心嗬,它隻聽命於對你的愛情;
當你的信徒們被戴上了枷鎖,
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犧牲,
他們的祖國因此受人尊敬,
自由的聲譽隨著每陣風傳播。
西庸!你的監獄成了一隅聖地,
你陰鬱的地麵變成了神壇,
因為伯尼瓦爾在那裏走來走去
印下深痕,仿佛你冰冷的石板
是生草的泥土!別塗去那足跡
因為它在暴政下向上帝求援。”
第二個療程, 真正進入維持治療法, 劑量減少到25mg, 我又出現了便秘, 惡心, 嘔吐等的不良反應. 我把自己反鎖在洗手間裏, 一邊摳嗓子一邊吐, 直到吐出又腥又綠的膽汁. 我頭又暈又疼, 就 “嗵嗵”的往牆上撞, 撞得滿頭是血. 小雪在外邊拚命敲門, 最後一腳揣開門, 把我的頭抱在她的懷裏, 一邊哭一邊喚著 “小魚兒”…
最後一個療程, 我出過一個意外, 有一次尿檢呈陽性. 醫生很緊張, 一下給我增加到50mg的劑量! 結果我當晚就發生中毒性昏迷, 半夜被救護車送去洗胃. 第二天早上, 我在病床上睜開眼睛, 看見小雪趴在我的腿邊, 臉上還掛著淚漬. 我忍不住把她抱在胸口, 撫著她如絲的長發…
一年一度的蒙特勒爵士音樂節在仲夏7月熱熱鬧鬧開場的那一天, 是我告別海洛因, 重回人間的第一個節日. 我帶著 “重生”的巨大喜悅和對小雪的感激, 決定好好的陪小雪逛逛.
那晚, 在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中, 蒙特勒這個彈丸小城成為一片歡樂的海洋. 到處是重金屬的音樂聲, 湖邊大道上摩肩接踵的人群.
小雪興奮的朝我說她要去買烤雞翅, 讓我在原地等她, 並塞給我她的手機, 讓我給她拿著.
我買了一杯紮啤, 舒服的倚著欄杆, 興致勃勃的看著露天舞台上的非洲鼓的表演.
幾個小時過去了, 舞台上仍在傾情上演精彩的藍調, 舞台下的人群手裏捧著紮啤,迎著習習夜風,悠閑的隨著音樂輕輕搖擺。
而在一棵大樹下,我遍尋小雪不著,從她留下的手機蓋中抽出一張字條:
“小魚兒,
去找阿達吧, 你愛的是她, 對我你隻有感激.
我不恨你, 也不後悔碰上你, 謝謝你讓我年輕的生命的花朵綻放 -- 那就足夠了!
不是嗎, 愛過了就精彩過了!
不要找我,我的手機都在你手上了,你還怎麽聯係我?
你有問過我國內的地址和電話嗎? 哈,也許若幹年後,我們會在地球的另外一個角落見麵呢,也說不定.
我會懷念日落下八百年的西庸古堡和波光蕩漾的日內瓦湖, 我會懷念拜倫的詩
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get, with silence and tears.
能夠幫助你重新麵對生命是我最大的心願.我的心願了結了,我也該說再見了.
珍惜生命吧,就象珍惜我對你曾經付出的愛情.
對我們而言,愛情是奢侈的,隻有生命實實在在的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心裏.
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晚上嗎? 你把我當作了阿達.回頭想想,那真是一個絕妙的邂逅.天意弄人,造化弄人,人生的種種境遇,還不都是這樣嗎?
就將那夜過後你送我的詩做為我們的告別吧:
這不是告別, 因為我們並沒有相見.
盡管影子和影子,曾在路上疊在一起,
象一個孤零零的逃犯.
而夜裏發生的故事,
就讓它在夜裏結束吧!
我合上小雪的手機,在那棵大樹下久久駐立.
那晚, 在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中, 蒙特勒這個彈丸小城成為一片歡樂的海洋.
到處是重金屬的音樂聲, 湖邊大道上摩肩接踵的人群. 舞台上正在傾情上演精彩的藍調, 舞台下的我手裏捧著紮啤,迎著習習夜風,悠閑的隨著音樂輕輕搖擺.
(全文完, 謝謝閱讀)
雁歸秋2007年8月18日草於Long Island 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