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這個城市西化的厲害。
櫻桃領著她兒子去見波蘿的那天,正好是西方的父親節。百盛底樓的麥當勞乘機搞促銷:凡是父親帶著孩子來就餐,就獲免費 Spider Man 模型外加一份奶昔。小朋友和波蘿一見如故,波蘿隻好讓他騎在自己的肩上去櫃台點菜。熱情的服務員毫不猶豫地說了句:父親節快樂!就將蜘蛛人的模型塞到了小朋友手裏。
波蘿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做了把父親。然而他受冒名頂替之冤的委屈輕易被小孩子那透明清純的快樂所撫慰。
櫻桃亮晶晶的大眼睛裏寫滿了感激。波蘿深怕接受了這份感激,他就名正言順的升級正式成了孩子的代理父親,目光閃爍的躲避著櫻桃的熱情。
“他叫洋洋,今年兩歲了”。櫻桃愛撫的摸了摸兒子的頭。
父親節沒有跟父親在一起,波蘿看洋洋的目光裏不由多了一份憐憫。
波蘿這才發覺櫻桃今天原來素麵朝天。不施粉黛的櫻桃穿著一套雪白色的運動休閑套裝,平底鞋。 這令波蘿聯想到 蘇軾的 那句 " 欲把西湖比西子 , 淡妝濃抹總相宜 ".
鉛華褪盡的 櫻桃少了一份職業女子的犀利;多了一份居家女人的風韻。
“好奇是吧?怎麽不問”
櫻桃看到波蘿眼裏的那份疑惑,好似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在沉思他的“理想國”的定律。
“你想說的,總會說”
波蘿強忍著他那星火燎原的好奇。
“其實我的故事很簡單,我的生活平淡如水。像一層紙,一捅就破了”。
櫻桃攪拌著那杯特為父親節而來的奶昔,也攪拌著她的情緒。
波蘿沉默著等待櫻桃自己將那層生活的紙給捅破。
櫻桃說:我七年前在 XX 飯店上班的第一天,就愛上了我們飯店的經理。那時候我還是個剛出學校的無知少女,整天沉醉在瓊瑤的愛情小說裏向往所謂的“一見鍾情”。毫不在乎那個男人已經結了婚。
櫻桃歎口氣繼續攪拌奶昔;波蘿繼續沉默。
櫻桃接著說:剛開始我以為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就是暗戀吧。後來就這麽在他身邊工作了三年。有一天我上夜班在前台,那個男人突然把我叫到經理室。他說他很喜歡我,他就吻了我。那是我的初吻。
櫻桃的臉上竟泛起了少女般的紅暈。
於是我們開始偷偷的交往。雖然我知道那時候他的太太剛剛給他生了個兒子。可我不在乎名分,寧願做他的地下情人。
櫻桃臉上的紅暈如同冬天向玻璃上嗬的氣,剛成暈就散了。
波蘿抓過麵前的飲料杯子猛吸了一口,把那竄到嘴邊的歎息強製壓回了肚子。
雖然上海很大,我們還是不敢公開在大馬路上拉手,不敢一起去看電影,連去餐館吃飯也故意選最角落的位置。就這樣交往了三年,直到兩年前他被派去蘇州管理集團新開的一家酒店,整整一個月我白天過去陪他,晚上再趕回來上夜班。我那年已經 26 歲。我終於忍不住對他說: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會發瘋的。要麽你和你太太離婚,要麽我們分手。。。
櫻桃手中的那杯奶昔承受不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被櫻桃鬆開的手滾到了地上。櫻桃雙手扶桌,下顎無助的往下沉,又被雙手托住。
波蘿憑著對女人的經驗,早將麵紙預備在手裏。還是沉默,此時的沉默,就是最忠實的傾聽。
結果是你可以想象的:過了兩個星期,那男人找到我,哭著對我說,我對不起你,可我更不能對不起我的太太還有我的兒子。他還說我不是個勇敢的人,我相信你會找到一個比我更愛你的男人。不如我們到此為止吧。。。
櫻桃抬起臉,果然已經滿眼是晶瑩的淚。波蘿適時的遞上了麵紙。
洋洋看到媽媽哭,停止了跟蜘蛛人的鬥法,關切的細聲細氣的問媽媽怎麽了。
櫻桃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楷幹了淚,衝洋洋笑笑,說媽媽沒事,媽媽眼睛裏進小蟲子了。
洋洋爬到椅子上,又從椅子爬到桌子上,認真地對著媽媽的眼睛吹氣。直到確定小蟲子給吹跑了,才爬下桌,放心的又跟蜘蛛人鬥法去了。
櫻桃喝口水,繼續說:那陣子正好我現在的酒店在招行政樓經理,我就乘機跳了過來,離開了工作六年的那個單位,也離開了我曾經為之付出青春的那個已婚男人。那段時期,我在感情上心如死灰,或是自暴自棄吧,父母給我的壓力也很大。我於是匆匆忙忙就和一個我叔叔介紹的認識還不到半年的男人結了婚。那男人更糟糕,仗著家裏有錢,大學畢業後就整天遊手好閑,他比我還小一歲,沒有任何責任感,沒錢了就找他爸爸要。婚後一年生下洋洋。孩子有了,我們的感情也徹底沒了。最後協議離婚,孩子判給了我,他每周末帶過去。。。
櫻桃突然盯著波蘿的臉,一字一頓地說:男人,都一樣。自私自利,沒有責任感。
櫻桃炯炯的目光仿佛將波蘿一絲不掛的陳列出來。波蘿垂頭喪氣的低頭認罪。
櫻桃又喃喃地說
“你不同,至少你跟這裏的男人不同。你有男人共有的欲望,卻沒有這裏的男人不負責任的赤裸裸的欲望。也許是因為你根本不屬於這裏,我才會向你傾訴我的過去。。。”
那晚,陽陽被他爸爸接過去同過父親節,櫻桃和波蘿去衡山路上 Sasha’s 吃法國餐。
在曾經是蔣介石和宋美齡的官邸的紅白色洋樓裏,他們先在二樓的餐廳吃飯;飯後又到一樓的咖啡酒吧倚著一排英國製造的蒲扇喝法國葡萄酒;最後再到三樓抽了一支哈瓦那的雪茄。
波蘿的記憶在走出屋外的雅致庭院後徹底消失。他不記得那晚怎麽回到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