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辛棄疾詩後隨記

辛棄疾，宋代大詞人，詞風豪放，與東坡齊名，人稱蘇辛。然蘇東坡除詞外，亦負詩名。不管哪本宋詩選，裏麵一定可以找到蘇東坡的詩，而辛棄疾的詩大都找不到。至少我手頭的兩本宋詩選裏，都沒有收錄辛詩。去年秋在上海，買了本徐漢明先生編的《辛棄疾全集》，書中收有辛詞629首，詩117首，文21 篇，據雲是目前收集辛棄疾作品最全的版本。

近日抽空，讀了他的詩。感到他的詩遜於他的詞，也遜於蘇東坡和陸遊的詩。可能受詞風的影響，辛棄疾的不少詩的遣詞造句欠一點深沉。此外，詩言誌，辛棄疾似乎以詞言誌了，詩大都是一些應酬唱和之作，他好像也不太看重。但畢竟是大家，不少作品還是很有情味風韻的，如下麵幾首絕句。

《元日》
老病忘時節，空齋曉尚眠。兒童喚翁起，今日是新年。

《江山慶雲橋》
草梢出水已無多，村路彌漫奈雨何。水底有橋橋有月，隻今平地怕風波。

《鶴鳴亭獨飲》
小亭獨酌興幽哉，忽有清愁到酒杯。四麵青山圍欲合，不知愁自那邊來。

《和任師見寄》
老來功業已蹉跎，買得生涯複不多。十頃芰荷三徑菊，醉鄉容我住無何。

《書壽寧寺壁》
門前幽徑踏蒼苔，猶憶前回信步來。午醉正酣歸未得，斜陽古殿橘花開。

《江郎山和韻》
三峰一一青如削，卓立千尋不可幹。正直相扶無倚傍，撐持天地與人看。

辛棄疾律詩不多，但下麵一首卻雄渾悲涼，頗有陸放翁的風格：

《送別湖南部曲》
青衫匹馬萬人呼，幕府當年急急符。愧我明珠成薏苡；負君赤手縛於菟。
觀書到老眼如鏡；論事驚人膽滿驅。萬裏雲霄送君去，不妨風雨破吾廬。

此詩網上有不少人提到，互相傳抄為多，但似無人就詩句做過真正的剖析，流於人雲亦雲。其實辛棄疾全集書中記有《後村詩話》裏的一段故事：“辛稼軒帥湖南，有小官山前宣勞，既上功績，未報而辛去。賞格不下，其人來訪，辛有詩別之……”說的就是這首詩。宣勞，勞軍也。也就是說，遵從上峰命令來勞軍的官吏（湖南部曲），覺得辛棄疾功勞很大，已經應當報而獎之了，不料還未上報，辛卻被免職了。獎賞也就不了了之。後來這位宣勞的官吏來見辛棄疾，離去之時辛寫了這首詩送他。知這一段背景，就能更好地體會這首詩的深沉悲愴。

詩首聯寫以前的軍旅生涯。青衫，書生也，辛自稱。急急符，緊急軍令，意經曆了很多緊急軍務。頷聯說自己本是明珠，卻被看成薏苡。薏苡，草本也，其仁小如珠。負君，君應指這位部曲，負字下得深沉，意辜負了他的一片好意，因壯誌未酬而離職，現在空手已無法去擒拿敵寇了。話說得婉轉，而情更動人。於菟，虎也。此處指敵人。頸聯接著說自己心明膽壯，句雄渾豪壯，意氣風生。結句回到現實，自表心曲，似用了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典，說自己離職後即使茅屋為秋風所破也不改心誌。唯萬裏雲霄一句有點空泛，但點了送別之意，也是為詩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