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說說過年的事兒吧,順便給各位朋友拜年。
我的孩子們學月份,纂著小拳頭數大月小月,一月大二月小三月大。。。我小時候沒這麽幹過,我背“一三五七八十臘,三十一天準不差;四六九冬三十日,唯有二月二十八”。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已經知道臘月,知道它在媽媽的日曆裏,是最重要的月份。她背起臘月歌來,跟唱rap似的一點兒磕巴兒都不打: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喝燒酒,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白麵發,二十九燉鍋肉,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她小的時候不用等公休日,所以這大年,從臘月二十三就開始過上了。姥爺家人丁興旺,少不了要在灶上忙活好些天,殺豬宰羊,蒸饅頭,做年飯。成堆的饅頭成鍋的肉,數量做得足足的,凍在院子當間兒。初一到十五就不用辛苦烹煮了,有人喊餓,就取來饅頭和燉肉熱一熱,再隨便炒些素菜即可。媽媽不愛大魚大肉,最喜歡過年的幹果、黑棗、南糖這些零嘴,雖然平日也有,但是過年時候的種類格外齊全,而且哪兒哪兒都是,隨處都抓得到一兩把來吃。
飯不怎麽做,大人們多出來的時間,往往用來娛樂。他們還真想得開,哪像現在的我們啊,總在提倡說隻要是有時間,家長應當盡最大的可能陪伴孩子,加強親子互動。
過去大人們淨顧著自己互動了,在我媽媽她們家裏,互動的方式就是打麻將。孩子之間也互動,相互追著玩兒,離不了牌桌左右,這樣一來,如果碰上家長贏了錢,一高興,興許能給倆零花錢。
“你姥爺是一暴發戶,家裏就愛玩兒這些個,成天光知道打牌”,爸爸經常不屑地評價。爸爸家都是讀書人,不摸牌的,過年閑在家裏,看報讀書說話兒,但也不跟小孩兒互動。爸爸和他的一幫小哥們兒,到胡同裏去放炮仗,二踢腳橫著放,嚇得行人捂著耳朵一邊兒尖叫一邊兒緊著跑開;掛鞭舍不得一串一串敞開兒了放,總要拆散了,揣兜兒裏,一個一個放著玩兒;碰上沒撚兒的小炮,還得從中間給掰開,用香頭兒一點,“呲啦”一聲兒,當呲花玩兒。
“我可不玩兒那種東西,太野了”,媽媽又撇嘴。媽媽總覺得爸爸家透著知識分子的清高與寒酸,不如自己家那麽入世那麽熱鬧。解放前姥爺常在家中擺堂會,搭個戲台子,自家人唱戲給自家人看。那時候媽媽還小,不會唱戲也不會看,被指派來拉簾子。有人吆喝說“關上”,她就屁顛兒屁顛兒把大幕給拉上,等到後台準備妥當,一聲令下,她又再給拉開。我想象她那份工作,隻能在幕間休息時有點用場,也怪可憐的。她在家中女孩子裏排行老二,上邊有負責交際應酬的哥姐,下邊有被人疼惜的小妹,她被夾在中間,挨打的時候被人記得,逢到好事卻經常被遺漏。所以她就成了那個拉幕簾的小女孩,要是在今天,多半會有人關心她的心理健康,奉勸家長要給孤單的孩子多些時間和精力。比如我們家阿小N,因為頑皮,在孩子中間特不招人待見,常遭到孤立。因此我總要留隻眼睛提高警惕,如有類似情況發生,便需對孩子們講一通互相愛護和一視同仁的大道理。其實我自己有時候也懷疑,這些小屁孩子,他們究竟需要不需要我如此謹小慎微的嗬護呢?
解放以後,媽媽家裏不再唱堂會,改成出去看戲,正月裏女人出門,頭上都戴著紅絨花,象征非比尋常的喜興。媽媽有時跟著去,也戴紅絨花,不過年齡太小,根本不可能坐定了看戲。她看的是熱鬧,最愛新風霞的《鳳還巢》,不是因為她唱得好,而是因為她出奇的漂亮。大人們坐在台下看戲,給小孩每人抓把花生瓜子兒,讓他們滿地去跑。媽媽就跑到戲台子跟前,仔細端詳新風霞的扮相。離得近,看得真,連眼睛上邊那兩卷睫毛的眨動都清晰可見。小小年紀的媽媽,就這麽趴在戲台邊緣,看美人看呆了,直到跟新風霞配戲的趙麗蓉出場,這才回過神來。
當媽媽對我講起這些,我時常驚詫於那時候孩子的自由程度,似乎不管他們去哪兒他們幹嘛,大人們都很放心。媽媽家裏有老媽子,爸爸家裏有舅媽,是平日裏照顧孩子的人。雜事多孩子也多,不可能關注到每個孩子的每個細節。及至過年,更要偷空樂嗬,懶得惹孩子的閑氣。所以爸爸媽媽愛跟誰一起玩兒就跟誰一起玩兒,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大人一概不聞不問。我要是把這些情況講給我的孩子們聽,他們肯定得羨慕死。不過羨慕也沒用,他們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被放出去自己亂跑的,就算我同意,街坊鄰居也不會同意,立刻就會撥打911報警。
如果不是新鳳霞的戲,媽媽就不愛跟大人同去。她會花一毛錢,自己去看循環電影。我眼前便又出現了那個被大人忽視的孩子,用一毛錢獨自在電影院裏泡一天,看來看去不外是《烏鴉與麻雀》之類的片子,她其實也看不大懂,可是喜歡在電影院裏邊玩兒。至於究竟有什麽好玩兒的,任我如何使勁地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想,總不會有今天的爆米花和各色汽水吧,他們那時候的樂子可真夠單調,但是孩子感覺的快樂,不見得比今天的少。
就說廠甸吧,媽媽小的時候,用一毛錢買十個圈兒套東西,地上擺著的有兔爺,是比較好的獎品,差點的是小泥人小泥雞小泥狗。甭管好的差的,媽媽從來沒套中過什麽,可她還是每年都去套,樂此不疲。等到我小的時候,媽媽朋友工作的文化宮搞活動,也有套圈。最後沒被套走的東西,媽媽這個朋友總要讓她帶一些回來分給我和姐姐。媽媽為此特別高興,仿佛報了小時候什麽都套不到的舊仇。可我反倒因為它們是白來的,覺得不甚過癮。這麽說來,小孩兒往往比大人更享受過程,不為長遠的打算和終極的結果傷腦筋。
爸爸不看電影兒他看猴兒戲,不套圈兒他買空竹。空竹這東西,隻在廟會上才有賣,每年隻一回。如果買了不結實的回去,沒到來年春節就被抖壞了,爸爸還得自己熬膠來粘好它。我小時候,爸爸偶爾還會抖空竹逗我玩兒,我特別愛看,並且相當驕傲,因為自己家裏就有個會演雜技的,值得四處顯擺。
有孩子之後,我也想過,是不是也去弄個空竹回來,帶孩子們抖著玩兒,可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忙碌的日常生活擠得不知去向。我們家的玩意兒說起來並不少,光棋類就有圍棋、跳棋、軍棋、中國象棋、國際象棋,不過哪樣兒都是開了個頭就扔到一邊兒。
人類的曆史越來越悠久,有很多內容被流傳下來成為文化遺產,也有很多內容被逐漸淡忘。我從前msn的簽名寫的就是這回事:You can’t have everything. Where would you put it?
我不知道這個去與留的判斷標準是什麽,正如我不知道哪一代人的童年更快樂。
最近在讀《塵世李叔同》,想到不論是持守的高僧,還是自律的修士,信仰關乎的,永遠不可能是物質世界,而隻可能是精神世界,而且圍繞的,必定是“快樂”這個精神世界的要點。
不是從前的童年更幸福;也不是現在的童年更幸福;是不同的童年有不同的幸福吧。
為了這個緣故,許多逐漸被遺忘的東西,在徹底消失之前,具有被記錄下來的價值,形成三維空間擺放不下的印象備忘錄。
蔡琴:被遺忘的時光
我同意這個“不同的童年有不同的幸福。”小時候我自己“苦大仇深”的時候,我聽大人們講童年最幸福時候,從來不信我童年是幸福的,直到現在回首看,才明白那些幸福的珍貴。
我本來想說空竹我發明的,不過想想那就吹大發了。對了,空竹是陀螺嗎?還有,中間為什麽有個圖片是“紅豆社區”?難道畫的內容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