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利馬機場,眼睜睜的看著外匯兌換處櫃台後的小夥把我剛遞還給他的那張二十索紙幣撕成了兩半,我舉著Pisco sour 冰淇淋的手不由自主的停在半空忘了往嘴裏送, 差點要驚呼一聲, 卻似做夢出不了聲, 他的動作象是在慢鏡頭下完成,機場大廳此刻的空曠象擴音器, 更是把撕紙的聲音放大得有點刺耳。 Pisco sour冰淇淋裏那點酒精應該還不至讓我醉眼昏花, 我已經48小時沒合眼了,這就象發生在夢中!
兌換處邊上ATM吐出來的盡是任何一個商家見了都頭疼的五十或百元大票,剛買冰淇淋找回些零錢,還想把那兩張百元紙幣盡量換小, 卻再找不出個店家去為找錢而花錢了, 全秘魯都在鬧零錢"金融危機",這時辰要把大鈔換小,也許隻有去機場診所打黃熱病預防針-比美國便宜好幾倍,可多便宜也不能再來一針啊; 要不就到電梯邊上享受按摩, 淩晨兩點在一個陌生國度的機場坐到按摩椅上, 舔著Pisco Sour的冰淇淋,隻怕多半就在按摩師手下睡著了。不過,心裏還是記了一筆,回頭再過機場,得體會一下!
外匯兌換處的這小夥隻答應給換一張百索大鈔,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換回來有張紙幣又舊又破,我滿懷歉意, 怯生生的小聲問,能否給張新點的?可沒想到,換零錢竟會換到把錢一撕兩半這麽"化整為零"!?
但見小夥漫不經心的把撕成兩半的 ” 零碎” 錢輕輕拂到一邊,隨手拉開抽屜,取出張新點的二十索換給我, 我想我臉上一定寫著許多問號驚歎號, 他手越過櫃台慢慢遞過來時, 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朦朧一笑, 神秘得象雲霧後的Machu Picchu, 眸子轉動著, 帶三分得意兩分頑皮, 分明在說,撕張舊鈔算得了什麽?這種時候的交流真是不需要用語言的。
早知如此,真該讓他把那20索交給我來撕,也讓我頭回過一下破”財”免災之癮啊! 也許他是以這樣的黑色幽默來譏諷秘魯的零錢"金融危機"- 為找零錢絕望到隻好把整鈔撕開! 後來每當我看到商販捏著 紙幣到處找鄰居或競爭對手換零錢,有時轉一圈十幾分鍾後才滿臉帶著如獲大赦般的解脫拽著一把零錢回來,就會回想起淩晨機場的這一幕,在心裏調愷,幹脆撕破就成零錢了。
接下趟航班這三四個小時,找旅館還不夠折騰的。我看中的Starbucks大沙發早有人捷足先登在那舒舒服服的夢周公了, 二樓網吧門外地上的黑暗燈影處,躺著三三兩兩的過路客,略有收斂的鼾聲輕輕傳來, 更讓我上下眼皮忍不住的直往一起沾。嗯,有個網站叫 http://www.sleepinginairports.net/專寫在機場過夜的攻略,每年還評比全球最佳過夜的機場,利馬機場有吃有喝又打針又按摩的應該不會評太差的吧, 在餐廳一角的地毯上我把兩個包一墊一靠,冷的話,還可以把睡袋裹上, 我坐下美美的呼了一覺 , 機場興許正是"夢遊"的好地方。
黎明前,在機場大廳裏, 我看到這樣一幕:一位年輕的姑娘, 一位小夥,從十幾米開外向對方伸出雙臂, 最後兩雙手臂匯合擁抱,微笑著在對方右麵頰上輕輕的吻一下,然後分開,各自走向相反方向,又各忙各的去了。他們的神情和穿的製服讓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同事在交接班。在秘魯航空公司的櫃台前,我注意到一位即將下班的帥哥在交班前,和每個女同事輕聲細語, 擁抱吻別, 商業化的航空公司櫃台後,頓時流動著一股家庭般的隨意溫馨氣氛。乘客中一定有人會很羨慕這位帥哥,秘航的姑娘們美麗又端莊。我不由得想,要在美國這樣做,指不定人事處要接幾個電話呢。在這裏, 人與人的空間距離似乎比北美人要小得多。不久,我就明白了,和秘魯人交朋友其實很快,從素昧平生到成為朋友也許隻需幾分鍾,常常見到兩個女人或一男一女熱烈擁抱並同時輕吻對方右頰, 別以為那是兩個相識很久的老朋友,其實也許人家才初次見麵。一聲”amigo/amiga”, 一個擁抱,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頓時縮短了許多。
晨曦初照時,我坐新張半年多的秘魯航空公司航班去了白色城市Arequipa, 秘魯政府扶持起來的這個年青的航空公司有四架八十年代造的波音737-200,機尾上是耀眼的紅色Nazca造型蜂鳥圖案, 我在秘魯境內共坐了它四段,多半就把它整個機隊都坐遍了。秘航空服人員比它的機齡要年輕,紅色夾米色的製服下,姑娘美麗,小夥帥氣, 服務也很成熟,一個小時的航程,還管早飯。這天大清早的班機並沒坐滿, 單調的馬達轟鳴聲,恰到好處的給醒著的乘客催眠, 給昏睡著的遮掩多少有點尷尬的鼾聲, 我和鄰座年輕的秘魯女人不約而同時睡時醒, 醒來時眼角的餘光眇一眼,要是對方正好也睜著眼,就聊會天直到再先後睡去。雖說睡意朦朧時時打斷我們對鄰坐的好奇, 斷斷續續的卻也聊了個大概。
原來她是位中學英語老師,兩個孩子的媽媽,到利馬去開會進修後回家。女教師滿臉歉意說她的英語很糟糕, 我肚裏嘀咕-我連很糟糕的西班牙語都不會啊! 她的西語口音給她說話更添了一份異域風情 , 我很喜歡聽, 以至完全打消了和她練幾句西班牙語的念頭。她給我講她的家鄉, 安第斯山區白色火山岩建起的殖民時代老城, Misti火山, 還有博物館裏凍著的印加美人 Juanita (點擊連接有關文章)。她替她的學生們惋惜著,因為她的英語有限, 無法幫他們更快的提高。我問她學校放假學生都幹些什麽,她說學校還沒放假呢,冬假短啊。我這才反應過來,我確是在南半球了。
當窗外太平洋邊的雲海在不知不覺中換成安第斯高原的荒漠時,我們降落在山頂覆蓋著白雪的Mt Misti火山腳下。
我取上行李正急著要走,女教師從人群中擠過來對我說:"我不能讓你就這麽走了,我一定要看到那個來接你的人!"那對烏黑的睫毛下的目光和她聲音一樣不容置疑。她象是生怕我讓人劫走了似的半拉著我走出機場。在接機的人群中我們見到了她的丈夫和歡叫的孩子們, 我也一眼找見了寫著我名字的紙牌, 那後麵站著hostal派來的出租司機正笑眯眯的看著我。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急著就要往車上坐,她卻一把攔住我,吻一下丈夫手裏抱著的小孩子, 扶著我的肩頭象是對她丈夫又象是對我說,” 這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確定把我朋友交到可靠的人手中才能放心!"然後,她擠到出租車司機麵前,象審問似的用西班牙語問了他一串問題,隻見那司機在她麵前唯唯喏喏的答著,我舌頭打結,一個字也插不上, 心裏倒有些擔心別把司機沒頭沒腦的審得不高興了。最後,大概再也問不出什麽了,她滿意的點點頭,表示"政審"通過,然後回過頭對看呆了的我說,"沒事了, You will be fine."我悄悄鬆了口氣,可憐的司機,他大概從來接人也沒經過這麽嚴格的隔離審查。
我和這位剛認識一小時的 amiga (女朋友) 道別,高原清晨的陽光暖融融的灑在我們身上, 帶著一縷與冬日不相符的耀眼和火辣, 她張開雙臂給了我一個熱烈的擁抱,然後,沒等我反應過來,又在我的右頰上輕啄一下, 微笑著祝我旅途平安愉快。她看著我上了車,關上車門,衝我揮揮手, 然後才轉身去左手抱著右手拉著那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透過滿是塵土劃痕的車窗玻璃,我回頭向那一家子招手, 望著那四個大大小小的模糊身影很快的往後退去,淹沒在人群中, 這才想起,在時時被磕睡打斷的閑聊中, 我們都沒顧上互報姓名。我在心裏卻總是稱她為amiga的, 那幾乎是我認得的第一個西班牙語詞匯, 她是我連姓名都不知道的第一個秘魯朋友。
出租車載著我向老城走,遠處坡上,中心廣場上大教堂的那對尖頂從Arequipa小城層層疊疊的一片老房中高聳出來,隨風傳來教堂的鍾聲輕敲一聲半點。電台裏傳出歡快的安第斯山地音樂,我不由自主的跟著音樂的節奏晃動起來,高原上涼爽的風輕輕吹進那關不攏的車窗, 驅散了我一路的焦慮, 未來的旅途也許不會一帆風順, 但我知道amigos/amigas熱情的臂膀, 一定會為我分憂解難, 帶來溫暖, 就象安第斯高原冬日的陽光。 (待續)
1. Arequipa街景:背景是大教堂的雙塔
2. 安第斯山區的手工藝品
3. Arequipa聖卡特琳娜修道院的鮮花
4. 剛舉行完婚禮的一對新人走過中心廣場, 廣場上的人們齊聲鼓掌為他們祝福。
圖文並茂,我將跟蹤你的這個係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