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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本篇討論的是畢老在二十歲時的作品,二十歲的畢汝諧比我年輕,所以以下就直呼其名了。~)
我孤陋寡聞,直到劉路網友介紹,才頭一次聽說有一位旅美作家畢汝諧,更頭一次聽說這位作家竟然在二十歲時創作了一部中篇小說,以手抄本形式在文革時期的人群中廣為傳閱,我的好奇心立即被激發起來,想看看這部過去時代的年青人的作品究竟水平如何。
這一讀不要緊,立時把我驚呆了。這竟然出自一位二十歲青年之手?難以置信啊。如果作者當時真的是剛剛滿二十歲,那他在短短活過的二十年裏涉獵之廣令人咂舌,而小說中呈現出來的思想對一個二十歲的年青人來說不可思議的深刻。
毫不誇張地說,畢汝諧在二十歲讀的書可能都比現在的我讀得多,小說中自然有年輕作者常犯的愛掉書袋的毛病,但是不能否認的是,這些書袋掉得都恰到好處,給這部小說增色不少,隨便一個章節裏,你都可以看到作者儲備的知識,無論是文學作品,音樂,繪畫,還是教育,心理學,哲學和政治,畢汝諧都可以信手拈來,像一些金粉,不著痕跡地撒在小說裏的各個角落熠熠發光,讓人驚訝他到底讀過多少書,在那個沒有網絡搜索可以迅速查找資料的年代,他是怎麽做到記住那麽多知識的。
這部名為《九級浪》的小說,通過主人公陸子,司馬麗,勇人等幾個十七歲少年在文革期間的經曆造成的他們身心上的劇變,從而揭示那場浩大的運動對普通人尤其對一代年青人的破壞性衝擊。
通篇讀下來,你可以輕易感受到作者在構思上的用心,圍繞《九級浪》這幅名師畫作所呈現的深刻寓意,幾乎沒有一處閑筆,在緊湊的結構中一次次醒目地勾畫出現實中的九級浪以及浪頭中人性的掙紮,到文章最後,九級浪已經不是一幅畫作一個名詞了,它變成了一個隱喻,一種象征。
以我淺薄的認知來看,這部寫在特殊時期的作品具有相當高的政治意義和曆史價值,它的誕生本身就需要大無畏的精神去創造,就像作者自己袒露的那樣,“要用頭顱,撞擊時代的洪鍾!” 假若再把作者當時的年齡考量在內,隻有一句可以概括這小說:這是一部天才作品,應當載入中國文學史史冊。
從《九級浪》這部小說的寫作主題,文章架構,表達能力來看,畢汝諧表現出的寫作者的成熟度遠高於他的年齡,畢汝諧自認為比法國作家薩岡19歲寫的《你好,憂愁》好,而我想到的是中國的著名作家張愛玲。以成名早聞名於世的張愛玲,她的具有影響力的作品發布時23歲左右,張愛玲是被譽為天才女作家。畢汝諧以20歲的年紀寫出的《九級浪》,與同樣擅長寫中短篇小說的張愛玲相比,絲毫不遜色,甚至在小說的思想深度方麵超過張愛玲,因為畢汝諧涉及的是更宏大嚴肅的主題,這是以寫小市民人情世故為主的張愛玲所不及之處,當然張愛玲的文字更為精致華麗一些。
如果把這篇小說放置回它所處在的曆史時期進行審視,它的社會和曆史的價值則更為突出。那是1970年,文化大革命還遠未結束,但是還是大人眼裏的小孩子的畢汝諧已經敏感地認識到文革運動給國家和民族帶來的災難,以及對一個個個體造成的無可挽回的不幸。
從本質上看,這是一部赤裸裸否定文革的小說,在那個特殊年代,由一個年僅二十歲的作者以小說的形式表現出來,但是因為當時的政治氛圍緊張恐怖,這種否定又必須是隱秘的,呐喊必須是隱晦的,這就是為什麽我讀這部小說又振奮又壓抑的緣故——振奮的是,畢汝諧真是一個目光敏銳的青年;壓抑的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運動的破壞力,卻又不能不隱藏起自己的不滿,把它以少年人的出格的行為分散在整部小說的字裏行間,以對青春的哀悼形式呈現。
回到《九級浪》這個主題,這個題目我認為選擇地非常絕妙,小說中一再出現這幾個字,無論是以畫作的名字出現,還是在文字的陳述中隱現,又或者伴隨司馬麗的名字出現,或者最後以命運的形式出現,這三個字可以說貫穿小說始終,作者應當是深刻地理解了這三個字的含義,於是圍繞這三個字開始寫作……
而讀完全篇,從頭回味,《九級浪》在我這裏有了新的內涵,這三個字有一個更大更明確也更終極的指向,即它是指代文化大革命掀起的滔天巨浪,無數人在這樣的浪頭中麵臨或者已經遭遇滅頂之災,比如小說中的幾個少年,尤其司馬麗和陸子為代表,這些毫無反擊能力的少年人,被九級惡浪成功地吞噬了,他們離開了學校失去了學習的機會,他們被散亂地放牧到大人的混亂世界裏,最終使他們從純潔天真的少年變成了道德淪喪的墮落的人,這是人為製造的一代人不幸的宿命。
從另一個角度看,九級浪也同樣指代對向這種滔天巨浪的控訴,是的,它也可以指代民眾對上層掀起的這種吃人的惡浪的反抗,當沒頂的巨浪淹過來的時候,人們一定會本能地發出尖叫,它同樣有九級浪那麽高,它是朝向惡浪的抗議的尖叫,即使這尖叫是無聲的,但那一定是九級浪頭那麽高的尖叫——停止你的吞噬吧,整個民族的船都要沉沒了!何以見得運動帶來的是沉沒?看看小說裏那些曾經純潔富有理想和追求的少年的命運吧,少年強則國家強,少年墮落則國家墮落,整個民族都因為荒唐的運動染上了惡疾,人人都得了精神分裂症,都活在自我和現實扭曲的分裂中,在九級浪的喧嘩聲中,我聽到的是魯迅的呐喊和哀求:救救孩子。
最後不能不認真地提一下文本本身。
首先畢汝諧有天生的謀篇布局的運籌能力,這部小說讀起來渾然一體沒有斧鑿的痕跡,即使人物集中在一處,也覺得真實可信。情節與情節,章節與章節之間的推進過度極其自然,那種文字間的跳躍毫不突兀,反倒襯托出作者熟練的駕馭能力。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也很著力,每一個人物的性格都很立體飽滿,尤其兩個男女主人公,雖然思想複雜,但是行為和心理發展的邏輯線清晰可循,顯示出作者非凡的觀察和刻畫能力。
而畢汝諧的文字表達更是優美端莊,同時簡潔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即使在描寫邪惡的老畜牲時,筆觸也是細膩精致的,毫無浮躁之氣粗糙之感,可見那時的畢汝諧內心是優雅的,表達是清新的,思想是深刻的,情感是真誠的,他讓人看到青年人的未來……是光明的,是充滿希望的。
可以斷言,要是年青的畢汝諧始終這樣寫下去,未來他一定會成為一顆耀眼的文學大師的。加油啊,畢汝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