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號貨輪難民日記
(連載7)抵達文萊(Brunei)石油國
1978-12-20
船航行的第一晚,八級風暴引發的大浪把海水衝進船艙內。艙內載的動物飼料被汙染了,發出陣陣惡臭,而且還見到有蛆。有人還說這些蟲蛆還會咬人?不過,有個患糖尿病的女人雙腳腫大,傷口有膿,說是被這些蟲子咬傷的!
船艙內住了千多人。日間他們都走上甲板吸收新鮮空氣,晚間則要下艙睡在那些飼料附近。
這天趁著好天氣,十幾個有力氣的男人合力把那些一包包有蟲的飼料抬上甲板丟下海裏。
不一會兒,我們見到一羣大鯊魚,跟著船隻來搶吃倒下海的飼料!隻見到牠們的大鰭露出水麵,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海景真美!在燦爛的陽光下可以望見很遠的水平線。看到很多探油的船隻和巨大的採油井平台。不知在上麵工作的人有沒有見到我們這艘滿載難民的船隻呢?
越來越接近陸地了,見到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建築物,大概是文萊的煉油廠吧!
見到陸地,我們上岸的希望越來越濃 - 希望能在這個有錢的產油國登陸。人人都說文萊的人民很富有,而且還是英國的保護國,一定肯收容我們的。
在中午時份船駛入一個海灣後停下。不遠處望見一條大河。沒有領航員,所以船長不敢駛進大河。
天氣非常炎熱。傍晚的時候見到一艘渡船從河口開出來。渡船上的乘客衣著華麗整齊。他們顯然地見到我們了。很多人走到船邊很驚訝地望著我們的船。那渡船並沒有停下,繼續它的航程。
傍晚八九點左右,我們見到很多機動艇由河口一直向我們的貨船開來。越來越接近時見到那些原來是海警船,亮著閃亮耀眼的探照燈,十幾艘把我們的船團團地包圍住。見到那些荷槍實彈的海警,好像如臨大敵的樣子!
一艘比較大的警艇向貨輪駛近。在接近時,一個馬來裔的海警用手提揚聲器用英語叫我們的船長要到警艇對話。
船長、一個姓T的英文教師和我三人一起爬過警艇。艇上有一個白人,說話帶著英國口音。船長早已交帶我們要照他編的故事告訴他們:大批難民在公海強行爬上他的貨輪,等等…難民們現在要求連絡到聯合國難民高委並要求可以在文萊上岸。
這個英國佬聽了故事後,麵上顯然不露一絲感情,隻說要轉達他的上司。他隻容許船長和一個翻譯員進指揮室去見少校指揮官。船長帶姓陳的去做翻譯。不一會兒他倆人和那英國少校走出甲板外視察貨輪。
我聽到那英國少校說:‘’船上載的不是難民,因為見到許多行李箱和乘客都衣著齊整等等…顯然是一個有計劃的「非法出國」…‘’
他下令貨輪要立刻離開文萊海域,駛往香港 - 貨物的目的地。不過,為了人道立場,他會供給食水和一些食品…
船長報上人數。那英國少校說明天會載食水和食物給你們。
天亮時,果然有一艘艇載滿軍用罐頭食品和一艘食水船送到貨輪。
大家都把罐頭照組分了。都是些軍用乾糧,有咖哩雞、餅乾和咖啡奶粉等等…對於我們是十分珍貴了!吃了這麼多食物,人人都精神抖擻,身體復原了好多。人人都說一定要在文萊上岸,因為這是個有錢的國家!
組長們又再集中在船長室開會。組織了一個‘’登陸‘’小組,由一個「誌梅」船餘生者姓李做指揮長,姓潘的做副指揮。懂得英法語的人做助手。大家都決定這次一定要用種種手段去爭取上岸,就算最後要綁架和威脅船長??
禮貌上,我們把討論決定告訴船長。他也同意如果文萊政府要迫他開船,他肯讓我們‘’綁架‘。
警艇隊仍然把貨輪包圍,沒有其它的船隻可以接近。
有一艘載著幾個男女西人和小孩子的遊艇經過,見到我們的貨輪用相機拍照。立即被他們過去沒收相機和取去菲林。
貨輪就這樣和警艇隊對峙箸。警艇那邊見到我們的船沒有離開的跡象,一個指揮官由無線電傳話要和船長對話。
船長的英文半鹹半淡,不能和他們通話。因為我以前在越戰時期當過美軍的翻譯員,用過無綫電通話機,船長就交給我和他們通話。對方說我們這邊違背信約。船長答應一收到食物和糧食便會起航行駛離開文萊海域。下令我們到明晨七時半便要起行,否則他們會有進一步的行動等等…
我回答説我們船上發生難民叛變,船長已被綁架了。現在貨船已由難民組織的委員會管理。全體難民要求會見聯合國難民高委,並且要求文萊政府讓貨船泊在此,直至難民高委有一個解決方法…
對方的回應說不接受我們的要求。重覆如果明天早上到時不離開,就會見到他們的行動。
為了使文萊海警相信貨船真有叛變事件,委員會特地叫一個大隻佬,押著船長站在指揮台上,因為對方不斷地用望遠鏡監視貨船。
這一整天我們一班‘’叛變委員會’‘逗留在船長的指揮室內,獲得船長招待吃到一餐香噴噴的白飯,還有午餐肉和沙丁魚。
難民們因為還有文萊派發的罐頭食物,所以船上沒有派粥水。
兩天前,二兒和女兒在吃粥時告訴我,他們見到一個船員盛了一桶剛煮好的白飯正想送進船長室時,竟然被一班餓得發慌的難民搶個清光。那船員拳打腳踢他們也不理。
昨天晚上在船上發生爆倉事件。幾個人把船倉的門鎖撬開後,把裏麵的即食麵和罐頭等乾糧搬清光。
十歲的老二睡在附近,在地上拾到一包辣椒乾、一包生粉、一包東菇麵、一罐汽水和一包粉絲。
糧荒的時候,真是食物比黃金還重要。晚上睡覺都要把食物抱著睡覺!
1978-12-21
晚上特別緊張,十個委員都睡在船長指揮室內。我坐在無線電通訊機旁的椅子睡。
我們知道文萊海警的所謂行動,一定是把貨船推或拖出公海,所以組織了幾十個強壯精通遊泳?的青年。如果一有船隻靠近便由他們對付??
半夜間船上有個幾個月大的嬰兒患了急症,十分危險。船長立刻用緊急訊號向附近的船隻求救。訊號先發出轟轟轟像打鼓的三聲,跟著説出求救的原因。但一連發了個多鐘頭都無船回覆。最後有一艘貨輪,問我們的方位。當知道是難民貨輪,便沒有了回音。
船上難民有兩個醫生,一個姓Nhan和姓Tham的。他們都是「誌梅」沈船的餘生者。
姓Nhan 的是鳴遠高校的畢業生,以前曾在耀漢(自由太平洋)英文書院任教。後來做了西貢兒科醫院實習醫生。
他告訴我這嬰兒十分危險,要立刻入醫院才可以救治,但我們的船被孤立了,看來沒有希望了!
果然到了淩晨四、五時N告訴我這嬰兒已過世了。大家都嘆息說這是我們第一個犧牲者!
1978-12-22
早上七時,文萊海警的無線通訊又叫我們。通知我們還有半小時貨輪限期便到了,要我們立刻開船。就這樣重重覆覆地說了多次。我回答説我們一定要見到聯合國難民高委才能決定。
委員會的指揮人老李和老潘正在甲板上指揮工作組準備對付會有突變的形勢。
七時十五分,不遠處見到一艘拖曳船向貨船開來。左右兩邊有警艇護航。當拖船接近時我見到拖船的名字是‘’Pacific Bulldog 太平洋鬥牛犬‘’。
它真像一隻兇猛的鬥牛犬。頭部大而尾部小。不到三分鐘已接近貨輪側麵。幾艘警艇也靠過來,海警們都手提槍枝,身穿避彈衣,如臨大敵。
我們一班全無航海經驗的難民和幾十個‘’戰鬥工作組‘’青年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艘‘’鬥牛犬‘’拖船慢慢駛到貨輪前麵…
姓潘的貨船組織人高聲地說:‘’它的要拖我們的船啦!‘’
我不信這細小的拖船怎可以拖得起我們這艘比它大十幾倍的貨船。而且又沒有繩索可以綁上…
話未說完,我便感覺到貨輪猛烈地向前移動一下。貨輪就這樣慢慢地跟著拖船走。原來拖船上的水手用一個大鋼鈎把貨輪的錨鉄鍊鈎住了!
那個姓潘的組織人和船長在大聲說,我們的船會被拖出公海了,你們一定要有所行動去阻止他們,叫那些懂得遊泳的青年跳下海遊去警艇去阻止他們…
這時候那班行動組青年真的一個個地跳下海,向著那些警艇遊過去。海警們見到有人跳水,立即駛近他們,但卻保持一段距離。等到這些青年人在海中遊到筋疲力盡時他們才拋出一個係著索的救生圈,把他們拉上警艇。
跳水的幾十人,其中有一個是雞場姓翁的女兒。我還從來未見過這樣勇敢的華人女青年呢!
想在文萊石油國放下難民登岸的計劃又泡湯了。那姓潘的和船長老羞成怒,立刻把我們這班委會和行動小組趕出了船長室!
貨輪就這樣地被拖出公海。十多艘海警艇護著拖船。全部跳水抗議的行動組青年都被撈起。到中午時份,海水由淺藍色轉為深藍,浪也越來越大。被撈起的幾十人被放在幾個大橡膠救生筏漂放回貨船。
那個嬰兒的屍體由父母放在救生圈裏漂流向警艇。他們也撈了上來。
據回來的敢死隊青年說他們被撈起後,雙手被他們綁著,然後被搜身。有幾個身上有美金的被沒收。但有發一些食物充飢。一共有五六個救生筏漂回貨船。總之,全部跳水的都平安回來。文萊囯一個都不收!
抵達公海後拖船解下了船錨索的鈎。一會兒所有護送的警艇都不見了。船長開動了船機。東安號繼續在茫茫的大海中航行…
天氣好極了,中午的太陽盛照著深藍色的海水。能見度很好。不遠處有一艘大船駛過,不知道有注意到我們這坐滿人的貨船嗎?
全船的人都懷著沈重的心情,像這無定向的船漂流在茫茫的大海中。
何處是吾家呢?有人失望地說,可能船最終會開回越南的!一想到回越南使人的心像沈下大海似的。亦有感覺是從小監獄回到大監獄。
我們離開越南已有十多天了。不知道家人現今怎麼樣了?母親一定十分擔心的。我們離開時告訴她大約一星期便可以上岸的。一上岸便會發個電報給她報平安。
文萊送給我們的食品已吃完了。貨船又再派粥水。我想起老二拾到爆倉時的一包生粉。生粉是用來煮餸的,當然可以吃。就拿開水衝來吃吧。但領回的開水不夠滾,生粉變成漿糊。不過,飢不擇食,都幾好食!最少限度可以扺肚餓。
大兒不知是否吃了生粉歺,竟然肚瀉不止。一天要上‘’桂河橋‘’(男厠所)幾次。我真怕他腳軟跌下海去!
貨輪上隻有兩個廁所,船長說要留給女性專用。但是,整天都有女人在排長龍。有女人如果等不及就在甲板的排水洞用雨傘遮住解決。
幾個水手在船後放下兩塊長木板,用幾根粗繩索綁住。專給男子?大解之用。大家叫這個臨時廁所做‘’桂河橋‘’。一大清早,這裏也排長龍。
網路圖片:1/ 東安貨輪上的難民。 2/ 文萊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