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時光

二野,居於南美,正宗華人也。
正文

拾荒人 CARLOS -1

(2010-07-26 20:00:04) 下一個
拾荒人 CARLOS -1

1.
看看這張久經風霜的臉吧。
這是一張遍布滄桑,久經風雨,堅忍不拔,帶著堅定微笑,但充滿希望和信心的臉。
他的名字叫 CAROS,56 歲了。家中有六個孩子,他是最一般巴西勞動者的形象。
如果他在 20 歲,那應當是很英俊的:如稍加化妝修飾,大概可與英國著名特工 007 比美,但,他隻是一位拾荒者。

他白天中午後,也去小酒吧坐坐,一邊喝杯啤酒,一邊沉思。
在傍邊,就停著他的垃圾板車,那幾乎像一部小馬車,兩隻輪胎竟是汽車用的,但用在他的板車上麵,顏色卻格外黑黑,帶來了份外的沉重感。而他,就像一隻老公馬,從社區街道往返慢慢拉著,從極大的坡度上下掙紮前進,於是我懷疑他怎麽能拉動。
他很少說話,累極的時候,他會到他板車下睡覺休息,那就是他半個家。

一日夜半,溜狗,那狗狗突然狂叫,在拐彎處他正休息,那狗曆來勢力,習慣以衣帽取人,隻見狗狗立即向 CARLOS 撲去,他卻穩坐不動,笑笑對那狗說:
“狗娃娃,不要這樣,要文明安靜。”
我表示抱歉,停下,和他聊天。

“狗是很忠誠可愛的,好狗好狗呀,這是德國名狗,我家也養了兩條。”他說。
“我知道它是絕對不會胡來的,你看,它害羞了不好意思了,它眼睛開始回避我。”
“你家在哪裏?也養狗?”
“幾乎所有的名狗我都養過,不過,現在是不多了。”

月色皎潔,十字路口安靜的很。一位 70 歲的守夜巡邏老頭經過這裏吹起口哨,表示
一切平安無事,他也幹了 20 多年了。我手上有包浙江的立群好煙,分給他們抽抽。
“這位先生 CAROS ,可是一位好人呀。”老頭點著煙說。
“這片街區,就是他的地盤,他就指望這裏的居民生存,他信譽很好。”
“他從上午 10 點到半夜就是這樣工作和生活的,這車,就是他的半個家。”
“你知道嗎?他曾經是工程師,也是小有名氣的足球隊員呢。”
“這樣?”我有點吃驚。但 CAROS 笑了:
“隻提現在,不講過去吧,像小吧的費利老爹,你知道吧,那曾經是這區的老大,
也曾經呼風換雨,風光的很呢。”他加了一句。

費利老爹是位 80 歲意大利老人,糖尿病的管子整天掛在胸前,也經常在小酒吧。
我始終想起那老頭微笑的往話:

“我年輕的時候呀,那追我的姑娘和我騎過的馬兒一樣多,我隻能驅馬快跑。”
人物呀,曾經都是人物,中國這樣,外國也這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大都市白居實在不易。

我暗自感慨起來。忽然想起,那費利老爹竟好久沒有出現了。
2.
發愁的是一批 UPS 鐵家夥過時報廢了,隻能扔掉。本來想找個朋友幫忙弄走,現在突然發現了 CAROS, 於是決定請他來作:巴西人更好,不算收購,算垃圾處理吧。

在巴西中國人的家,總是巴西人關注的重點,自然更是強盜們的重點。很多有豪宅的中國人都倒了黴,比如老皺,在買了一座豪宅的時候,那高興自豪勁頭不打一處來。
之後就來了強盜,以後就綁架他的小孫子,再以後他舍棄了那豪宅,搬到公寓樓去了。自然,那豪宅掛了牌:廉價出售或者出租,但等於白掛,不會有人來買。開始他選擇居住區域就錯了,於是那豪宅任憑風吹浪打,終於從荒涼到失色,落得個無言加歎息的結局。於是,低調加樸素,成為巴西華人處世的基本原則。

幾日,我對 CAROS 說:請你來幫忙吧,我有些廢品要處理:但是有個條件,要將那倉庫打掃的幹幹淨淨,全部清除出去。
如約,他來了。我們華人重禮貌,先和他聊聊,喝了兩瓶啤酒:

“不忙,我們中國人最尊重勞動人民,聽說你也曾是知識分子工程師?”
“哈哈,現在我還像工程師嗎?其實巴西的知識分子賺錢不多。”
“銀行,廣告業等,尤其政府官員,他們賺錢最狠最黑,巴西的貪汙腐化沒有治。”
“哦,那麽還有什麽行業賺錢容易?”
“哈哈,比如辦教會,當牧師 .. 租間大倉庫,用最美好的詞語用上帝呼喚窮人,於是人滾滾而來,到了選舉的時候,每票都是錢 .. ”此語嚇我一跳。

“有錢的總越有錢,沒有的總沒有錢。現在買部車月付 200 元就讓你開回家,分多年付款,傻瓜窮人隻顧眼前,銀行財團控製了一切。”
“窮人懂什麽?其實巴西人隻要有甘蔗啤酒喝就滿足了,隻要能跳舞,有足球看,他們就滿意了。”
“馬克思的資本論是很正確的!”他非常肯定的說。

我嚇了一跳。
“是呀,馬克思是我們老家的人,我祖上來自德國,但是德國最後毀在希特勒手上。
我們是一戰敗後移居巴西,後來祖上不事生產,敗落了 .. ”酒勁來了,他話多起來。
“不過,你的混血似乎不象德國人呀。”
“我的爺爺搞了黑女人,怪怪,他竟喜歡黑女人,就是我奶奶,她才 15 歲。”
原來如此。

“以後,我大學畢業,做工程師,但是老板將一件工程責任歸罪強加於我,我失業了。”
“開始我要控告他,不贏,以後就不幹了,決心自謀職業,於是開始了拾荒生涯。”
“那麽,你家在哪裏?有孩子嗎?”
他眼睛變大,突然精神煥發,他掏出了照片一張全家福一張是他讀大學的女兒。
“這是我的女兒,她漂亮吧?”
那是一位黑發妙齡女子,眼睛大大,微笑著,妙不可言。

“她在讀私立大學,我發誓要供養她畢業 ... 還有,這三個小家夥,都在讀書。”他指著那照片說。
“再苦再累,我要拚到底。”

我吃了一驚:我小看他了。

3.
他住在近郊。
“我就是演員,工作需要,這裏我就穿這身。我對家裏說,我有份好工作,工資很不錯。全家甚至鄰居朋友都不知道我在做什麽。但是,大家隻相信錢,當然,當我回去,一副老板派頭,全部西革,衣冠楚楚,金絲眼鏡,手中總有鈔票,我要養活一大家人。”

“沒有人知道我做什麽,他們不需要知道我做什麽,或者說,知道我做什麽對他們不重要。”
“你看到,在這裏,我很少說話,您是外國人,我會放心,就對你直說。”
他開始工作。他也絕對不問我什麽,隻是按照我們約定動手了。
他累的汗流滿麵,整整一噸多,他用了近兩小時搬走,之後他將那倉庫打掃的幹幹淨淨。
“等等,,”他說:“我覺得你這裏有白螞蟻的痕跡了。”
他拿來一種美國的殺白螞蟻噴筒含藥,帶上他自備的橡皮口罩,在那倉庫上下噴殺。”
“這是免費服務。”他說:“對於我的客戶,要做最好的服務。這樣會杜絕它們再來了。”

我感動了。

“那麽重一車,你能拉動嗎?來,再喝點,休息一下,是否要衝個澡?”
“不敢,不行。我們這行的行規,是絕對不能做的。”
一切搞定 , 他要休息一下。
“ CARLOS, 請問在這個區,有多少你這樣的拾荒者?”
“有九千人吧,整個聖保羅有 30 萬人從事這個行業,還有自己的行業協會。”
“那麽,這些廢舊品你是要賣掉給收購站吧。”
“不錯。是這樣,分門類按照標定價格賣掉。”

我突然想起中國的廢品收購行業,那些拉著小車在馬路上吆喝的人 ..
“但是價格,在巴西管理到分門別類非常精確的地步。比如對於金屬,您這廢品中價格最高的是電瓶中的鉛,之後是鐵。但是,在賣出的時候先要破碎,精確的計算它們各自的重量,我們買賣雙方就都不吃虧。”
“政府對於各種廢品材料都有準確的定價,而且對於回收品是現金支付的。”
“現在,廢品越來越多,淘汰越來越快了。”
一座巨大的都市,他們如同清理工,正在變廢為寶。

4.
一周後,他送我一件禮品:一雙最好的巴西純人字型橡膠拖鞋:

HAVAIANAS 這個品牌在世界有名,在中國也很有名,據說一雙要 200 多元,還買不到。好萊塢影星穿它,美國總統穿它,黑幫老大也穿它。

過了一年,一天夜間 12 點,他依舊在街口徘徊往返,他幾乎完全為了住家的方便,大家休息他老在工作。這是最近一次,與他一塊喝可樂。

他說:“最能賺錢的是美國的可樂,除去水,就這塑料瓶原料也漲價,聽說中國也來巴西買。”
於是想起前麵文章中的老葉,和他那些女人們,還有那把大火。

這次 CALOS 心情特好,他說:
“我那些老同事都被炒油魚了,還不如我玩垃圾。他們更慘,什麽都不好幹了,賺不到錢。”
“我鄰居的米勒原來是巴西航空公司的工程師,現在也失業被炒了,那航空公司被賣給私人公司了。他每天來上班就有 15 元生活費,哈哈,還不夠吃快餐,要不來就自動滾蛋。” 巴西的下崗比中國狠。
“我們的前任主管在街頭賣餃仔,一天能賺 50 元。”
“哦,忘記了,不好意思,想問你現在每月能賺多少?”
“ 6000 多元巴幣吧,【約3500 美元】。”

相比之下,我感覺中國的綜合待遇和贖買政策比較巴西,或許更好一些。
“不過,到現在,我最滿意的是我內心的滿足,我全家都認為我這位老爸地位高升了,工資增加了,做到老板了。我答應女兒畢業以後,我會給她買輛名牌汽車。
其實我一直在表演而已。”

“不過,這車,我確實是越來越拉不動了,但是我會買輛舊汽車。”
“還有,我當了頭,因為我學曆高,開始要進入這區的行會領導階層了。”
“不過,最命的是,我總在不停化妝表演,死活不能讓我家知道我隻是一個收破爛的。”
我笑了,他也大笑起來。
“其實。我想,我們不管是誰,從要飯的的到總統,都是演員。”

他撿起地下一個可樂瓶,之後一腳塌扁,一邊指指那扁可樂瓶,幽默的做了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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