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安: 橘子樹和蜜蜂

        夜裏又是一陣急風驟雨， 弄得人覺都沒有睡好。 早上天剛蒙蒙亮， 我便翻身下床， 急急忙忙跑到院子裏去看那棵橘子樹。 還好， 地上隻有一些落葉， 頭一天數過的那些小橘子仍然穩穩當當地坐在枝頭，經過了風雨的洗禮， 它們像被塗上了一層墨綠色的油漆， 反而顯得更精神， 更壯實了， 我不由鬆了一口氣。
       

        剛來美國時， 我們一家三口住在學校附近的學生公寓。 每天先生上學， 我和兒子的主要活動就是在附近的小街上散步。 路上看不到行人，卻 隨處可見枝繁葉茂, 枝頭掛滿金燦燦果實的橘子樹, 真是名副其實的 “ 橘子街”。 可是心裏又納悶：“這麽多橘子， 為什麽沒有人去摘呢？” 有一天， 我和兒子將落在地下的幾個橘子撿回家， 洗幹淨掰開嚐了嚐， “呀， 又酸又澀， 難怪沒有人去碰它呢！”後來才知道， 那些橘子隻好看， 不能吃。於是便想， 等我有了大房子， 一定 要在院子裏種一棵果實可以吃的橘子樹。

        買房子時正值十月金秋 ， 搬進去之後，我就四處打聽什麽樣的橘子樹比較好。 朋友向我推薦她自家栽的一個品種， 名字我沒有記住， 隻聽她說這種樹結的果實雖然頭尖尖的不好看， 但是既甜水分又大， 非常好吃， 她並從家 裏摘來讓我品嚐。按照朋友的建議我和先生立刻將 樹買來栽到後院 ， 然後施肥澆水， 盼它快快長大， 開花，結果。

        轉年的春天，橘子樹開花了， 嬌小的， 乳白色的花朵綻放 枝頭，散發出類似茉莉花的清香，沁人心 肺； 花的芳香還引來了幾 隻小蜜蜂繞其飛舞盤旋，身體顏色黑黃相間的小生靈穿梭於綠葉白花叢中辛勤勞做， 那情那景， 真是讓 人感動， 我期盼著果實掛滿枝頭的那一天。  

可惜好景不長。一天我回到家，  和往常一樣 先去院子裏看橘子樹，映入眼簾的情景不禁讓我大吃一驚：枝頭已光禿， 樹下滿是殘花敗葉， 一片狼籍。怎麽回事？  我趕緊去問當時幫我照顧小兒子的父母。眼看瞞不住，父母隻好實說，原來罪魁禍首是小兒子。橘子樹開花，時逢小兒子滿周歲，他開始蹣跚學步， 不久便能滿院子跑了， 不知那天他小腦袋裏的哪根神經過敏， 讓他和橘子樹 過不去，他拿了一根小棍子， 照著橘子樹一陣劈嚦啪拉， 無辜的小白花就這樣葬身於他的 棍下。    完了，今年更定是結不了果了，隻好等明年了。 我又心疼又生氣，沒辦法， 小兒子不懂事，明年開花時把他看緊就是了。  


以後的幾年，橘子樹照常開花， 花蕊當中也會冒出綠油油的小果實，   可是不知為什麽，隻要刮風下雨，幼小的果實一定會紛紛墜落，樹也不見長高， 我們谘詢過有經驗的人，他們猜測它可能是侏儒， 可是我心裏總禁不住在想：莫非是兒子的虐待傷了它的元氣， 以至於一厥不振？


去冬今春雨水多，橘子樹也早早開花結果， 小蜜蜂更是忙碌。不料想， 一場更大的災難 降臨到了他們身上。
     
初春的一天， 我下班回家正開著車，突然聽到手機 響，看到上麵顯示出隔壁鄰居戴安的電話號碼， 心想一定是家裏又出事了。 果然， 電話裏傳出她有些驚慌失措的聲音， 原來她看到我家後院涼台上方有一群蜜蜂在飛。 她提醒我蜜蜂很危險， 千萬要把房門關嚴， 更不能讓孩子們去後院兒玩耍， 並且建議我馬上打電話請人來除掉蜂窩。聽了她的話， 我沒有太在意， 因為往年橘子樹開花時， 總是有蜜蜂來光顧采花蜜，從未出過事。

回到家後， 我確實看到有一群蜜蜂在繞著涼棚的一角飛旋著， 數量也比以前多，  於是我便給在外地的先生打電話，先生告訴我不要驚慌， 等他回來再說。 接著我去把情況告知戴安，並感謝她。當戴安一聽我說等先生回來再處理，她頓時急了, 嚷嚷道: “ 你絕對不能自己去除掉它們, 那樣太危險，一定 要請人， 難道你沒聽說過非洲蜂的厲害嗎?”

我第一次見戴安發這麽大的火, 但是她說得對, 每年媒體上都會報道非洲蜂傷人傷畜的事件, 今年的報道更頻繁，戴安家養了三條狗, 她肯定是怕 “ 城門失火, 殃及池魚 “了。

好不容易盼到先生回來， 趁晚上沒有蜜蜂飛， 他觀察了一下， 發現涼棚邊緣的木頭是空心的， 裏邊有一個蜂窩。 夜深人靜， 先生決定燒一鍋開水澆到蜂窩裏，肯定能將蜜蜂都燙死。 我擔心蜜蜂受驚後會飛出來蜇人，勸先生還是請人。 聽到他答應下來， 我就上樓去睡了。剛剛迷糊了一會兒，突然被樓下鍋盆碰爐灶的聲音驚 醒， 心想，先生一定是背著我去燙蜜蜂了。 果然， 聽到他急匆匆上樓來， 我問他怎麽樣， 他說，得馬上打電話叫專家，  本以為一鍋滾燙的開水澆上去，蜜蜂會被燙死， 沒想到它們一湧而出，由 涼棚柱子的外側轉到裏側， 並且迅速形成一個籃球麵大的陣營， 恐怕有成千上萬隻。 聽了先生的描述， 我不禁心驚膽戰， 毛骨悚然，但是按捺不住好奇， 我還是想下樓看一看。   隔著門， 我看到蜜蜂緊緊重疊在一起， 黑壓壓一片，那陣式， 就像是寧死不屈， 大義凜然。 我不覺心裏一陣酸楚：蜜蜂曆來被看作是勤勞勇敢的象征，被譽為團隊合作的典範， 如今，隻是因為它們占據了人類一個小小的角落來完成它們的工作， 並沒有觸犯誰的利益， 卻馬上要被處死， 這是不是太殘忍了？憐憫歸憐憫， 我無法幫它們的忙。  除蜂的師傅到了，他全副武裝，我和先生在屋裏頭 透過後門看到他把一種液體用水槍噴到 蜂群上，蜜蜂一動未動，成團兒地被衝刷掉， 然後他又向空心木頭裏噴了一些藥， 大概有十分鍾的樣子，除蜂戰役結束了。 事後， 我們問他用的什麽噴劑，如此有效， 他臉上露出一種滑稽的笑， 答到：“肥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