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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老板們(二):敵意老板——巴巴拉

(2005-06-05 19:15:18) 下一個
菊子:老板們(二):敵意老板——巴巴拉

  二、敵意老板——巴巴拉

  巴巴拉是我第二份工作的老板。這個名字變成中文,讓人聯想起傻拉巴幾,巴結,東扯西拉。果然,工作一開始就沒有好兆頭。

  新雇員培訓時,十來個人唧唧喳喳聊得很熱鬧。我興奮地和大家插科打渾,覺得自己受到了特別禮遇。輪到旁邊一位五十來歲的女士自我介紹時她說,她叫巴巴拉,是我那個部門新來的經理。她該是我的頂頭上司了。我暗暗吃了一驚,因為在我麵談時,負責雇我的那位經理根本沒有提我們組要有一個新經理。

  大家禮貌地向巴巴拉問好,顯然沒有歡迎我出場時的戲劇性,我隱約覺得她眼中閃過一絲不快,讓我覺得自己剛才是得意忘形了。我自知自己天性過於敏感,故意沒當回事。

  接下來大家一起去吃午餐。總共五個女的,其他三位都不是我們組的。點飯的時候,我要了一份比薩,還要了一份炸薯條。平時在家不敢吃這些油膩厚重的東西,怕孩子學“壞”,好不容易撈著打牙祭的機會,我是不會放過的。飯來了以後,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自己嘲弄自己豬玀。正罵得痛快,幾個女孩子都在哈哈大笑,突然聽到了巴巴拉冷冷的聲音:“可是你一點都不胖。”

  聽見她的聲音我馬上看她的眼神,冷若冰霜,那嘴角,也狠狠地往下撇著。我知道,我的敏感不是多餘的,那敵意,已經是絲毫未加掩飾的了。

  巴巴拉和我個子差不多高,但體重起碼比我重一百磅。她點的是一個紅紅綠綠、味同嚼臘的綠葉菜沙拉。

  當時公司剛剛拿到三千五百萬美元的創業投資,雇傭我們這一批十幾個人,就是因為有這一筆投資。巴巴拉說,她失業了挺長一段時間。對於新工作,她很積極。全組加上她一共五個人,成天召集開會,大會、小會,一會兒又不停地發全組電子郵件、個人電子郵件,“經理”得不亦樂乎。我身上本來就沒什麽反骨,便是有,也給磨得差不多了,於是便努力按她的要求去做。我埋頭學技術,新產品很快就上了路,巴巴拉讓我專門負責寫一份有關某個客戶的報告,寫的過程中、寫完後,她都很滿意,一字不改就正式遞交給客戶了,還讓組裏別的工程師們參考我的格式。

  可是,她就是不喜歡我,從不給我好臉色看。我這人生性溫和,與世無爭,責任心重,敬業心強,從小到大,和各色人等都相處得好,去哪裏人們都歡迎。獨獨巴巴拉是例外,偏偏她又是我的頂頭上司。

  新職工培訓一結束,我就開始怵上班。先是遠。原來的公司離我家裏隻有四英裏,十分鍾就到了,兒子的托兒所就在附近,一切都方便極了。換了工作以後,公司離家一下子增加到二十多英裏,所以我每天必須先把兒子送到托兒所,再進入波士頓那臭名昭著的車流,碰巧又是一個多雪的冬天,等我開到辦公室,往往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以後。

  我更怕的是巴巴拉。每天早上,她像警察一樣來我們四個坐的地方巡視一圈,我如果來晚了,錯過了她老人家的視察,心就得懸著,不知道她的斧子什麽時候落下來;有幸趕上了她的視察吧,她屈尊問我什麽問題,我就千方百計地答得令她滿意,答完了,心有餘悸,生怕什麽地方沒有說好;更多的時候,她和別的同事瞎扯,於是我隻好尷尬地在旁邊聽著,也不敢獨自幹活,怕留下輕視她的印象。

  這時候,我非常羨慕組裏的另外一個女成員塔吉雅娜。塔吉雅娜是俄國移民,歲數和我差不多,但體重卻和巴巴拉差不多。她英語不如我好,家中一切事務皆仰賴丈夫。聽她用結結巴巴的英語和巴巴拉聊天,巴巴拉笑得那麽開心自然,我隻能在旁邊尷尷尬尬地聽著,想插嘴也插不上。每次巴巴拉散了她的早朝,我都要在心裏山呼萬歲。

  有了孩子以後,我倒比以前更注重自己的外表,不想讓人家覺得我不修邊幅。另外,我覺得衣著整潔也是敬業的表現。女同事們評頭論足一番,男同事們禮貌地恭維幾句,不管是否百分之百的由衷之言,聽完了,總能提高情緒。惟獨到了巴巴拉這裏,一切都是淮橘易地而為枳。她講究穿著,衣服倒在其次,飾物琳琅滿目,風格各異,中國人穿得再考究,很難有她那些祖祖輩輩收藏下來的飾物;而且,我覺得上班環境裏穿著不宜過於繁瑣,往往是蜻蜓點水,有一樣畫龍點睛已是足夠。問題是,一旦我穿得漂亮吧,她那一天卻正好是一件T恤一條牛仔,並宣稱隨意穿著是最高境界;有一天我匆匆忙忙要離開辦公室時,大衣沒穿好,她又湊過來為我整理衣領,說我不該這麽匆忙隨意,並說她是全麵負責的經理,連我的衣著她也要過問。

  我是個典型的中國媽媽,有了孩子以後,許多私人應酬,我都盡量推脫。偏這巴巴拉不肯放過,成天在家裏開聚會,都放在星期五晚上,等到星期五中午才通知大家。一次我鬥膽笑著說,今天的會是與工作有關嗎?如果是,我就來,不然我就不去了。她也笑著說,對,今天的會與工作有關,我們組的人必須參加。我當時真恨死她了,不知自己上一輩子欠了她多少債,又恨自己懦弱,不敢據理力爭。

  這份工作不很忙,每天中午,大家都吆五喝六地出去吃午飯,一吃就是兩個小時。我自知遲到早退,中午一般都不出去。這樣,別人吃午飯的時間,我起碼多幹了一個半小時。可是,巴巴拉每個星期的總結會上總忘不了表揚誰誰昨天一直幹到晚上九點,誰誰星期六又來加班了,隻有我,從來沒有因為“加班”受過什麽表揚,我心裏的滋味就可想而知了。可是為了孩子,她不點名叫我,我堅決不主動加班。

  美國人聊天時,也談很多私事,談起子女都一樣津津樂道。因為我的孩子小,同事們總覺得有義務問問我的小寶寶如何如何,孩子成了我和同事們的固定話題。隻有巴巴拉,從來沒問過我孩子的事情,包括孩子病了,我請假提前回家,她也隻是公事公辦地批準一下,就像我請假去修汽車一樣。

  巴巴拉結婚很晚,過了生兒育女的年齡,沒有孩子。有一天,她破例提前下班,說是她的貓病了,她要帶貓去看醫生。那一時刻,她的臉上很焦慮,也很溫柔,像是一個為孩子擔憂的母親。一個周五晚上,我勉勉強強去了巴巴拉家參加派對,看到那貓很老了,一隻眼睛都瞎了。巴巴拉溫柔地抱著貓,搖著他的右前腿,還裝出了一個幼兒稚嫩的聲音,代貓向我們問好。和我抱著兒子向客人打招呼如出一轍。我想,如果巴巴拉有個孩子,也許心境會平和得多,對我每天必須準時離開、保證六點前趕到托兒所也會多一些理解和同情吧。

  自始至終,她對我的業績都非常滿意,我在她麾下寫的報告,她十分讚賞;我在她手下作過惟一一次評估,她給了我很高評價,並且建議給我最大比例的提薪。她並沒有因為不喜歡我,就在工作上給我使絆子、穿小鞋。問題是,我每天必須麵對的,不是那份評估,而是巴巴拉那張陰晴不定、充滿敵意的臉。

  不幸中的萬幸是,不久我就從巴巴拉手下解放出來了。我到這個公司才幾個月的時候,因為管理不善,公司突然把我們這批新招聘的雇員全部解雇了。我有三分憂慮,又得去找工作了,但我也有七分欣喜,總算可以擺脫巴巴拉了。

  我當時正好搬入新房子,每天一邊有條不紊地拆那些拆不完的包包箱箱,一邊重新找工作。當時正是春天,家門前一株玉蘭開得正旺盛,兒子也不用整天上幼兒園了,我就帶著兒子每天在花叢下奔跑,後來又清掃凋落了的花瓣,大鐵鍬大籮筐裝那花瓣,想起黛玉葬花的細致纏綿,便覺得自己粗俗好笑。自那以後,花開花落也有兩三載了,我卻再也沒有那份閑空和心緒去欣賞那一株同樣美麗、更加燦爛的玉蘭花。

  一個月後,我就重新上班了。

2005-6-5 09: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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