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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石:新娘的儐相《五大道文學獎》小說入圍作品

(2005-01-22 16:55:46) 下一個

新娘的儐相

 

《五大道文學獎》小說入圍作品


         作者:沙石
 

“女人三十,一朵花。” 這句話說得夠損的,夠尖刻的,如果用批判現實

主義的觀點來分析,它的社會危害性極大。它不僅否定了三十歲以上的女人,還否定了三十歲以下的女人,這顯然是不正確的,就拿梅子來說吧,她都快四十了,可水靈得還跟泡在水裏的花瓣一樣呢。

我和梅子已經好久沒見麵了,盡管我們隻有一橋之隔,我住在金門大橋南邊的舊金山,她住在北邊的瑪蓮縣。上次和她見麵是許多年前的事。那是在她和比爾的婚禮上。

婚禮的前兩天,梅子打來電話告訴我說她要結婚了。我說是嗎?第幾次了?都快趕上伊麗莎白·泰勒了吧。梅子顯然受到了刺激,她的聲音一下子年輕了至少二十歲,她說了聲“少廢話”。

過了會兒,她的情緒緩和下來了,聲音也顯得深沉了。她說她的婚禮上得有個娘家人給她作儐相,可是在美國除了我她就沒有更親近的人了。一句說得我酸酸的。雖然我真的不願意去參加梅子的婚禮,特別是不願意去作送新娘的儐相,可是她下麵的話把我徹底打動了,前麵就是刀山,我也得上了。

梅子說:我需要有人給我壯膽兒,你得來給我撐腰,這種事你最擅長了。

以我對梅子的了解,我知道了,她要嫁的人準是個白的。本來應該安慰梅子幾句,可我這張嘴是說不出甜言蜜語的,想了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你這哪裏是出嫁呀?這明明是虎口拔牙嗎。

梅子的聲音又變了,也聽不出她是哭還是笑了。她說,你怎麽這麽缺德呢?就會說風涼話,這件事你是管還是不管吧?

我說當然了,就憑咱們這麽多年的戰鬥友誼,我能不管嗎?

梅子哼了一聲,說:這還差不多。

我和梅子的交情真不是說著玩的。二十多年前,我們在清河窪並肩戰天鬥地,吃過苦,受過累,更重要的是我們經曆過。要不是那場洪水,要不是軍芽子,我們這群知青,還止不定怎麽樣了。說不定我們還在清河窪的後山上耪大地呢。說不定梅子早就是一群山娃子的娘了,穿著黑棉褲,坐在門檻兒上,一天到晚地納鞋底子。記得我當時為了逃避下地幹活,一心要當大隊會計兼倉庫保管,還好沒當上,要是當了,恐怕我早就成了貪汙犯了。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不管我當上什麽,我都不可能當上梅子那群山娃子的爹,其原因是,我不具備軍芽子的赤誠和勇敢,這是我的本性所決定的。

 

早就聽說瑪蓮縣是個富人區。那天,我按照梅子事先告訴我的地址,開著車一進瑪蓮縣,就開始爬山,過森林,過木橋,越走越荒涼。我的那部豐田車患老年性哮喘已多年了,走平地都氣喘籲籲,更甭提走山路了。車子一路走一路咳嗽,害得我直擔心,生怕汽車半路拋錨。

還好,我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等車子開到路的盡頭時,一座石頭蓋的豪宅出現在我眼前。隻見宅子的正前方是道鐵門,周圍繞著一道鐵璃笆,房子的外牆上爬滿了常春藤。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的荒山野嶺,心說,梅子她夠能混的,光憑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點,就知道她找對人家了。

宅子裏邊熱鬧得很。花園似的院子布置得跟王母娘娘的禦花園一樣,一看就知道是婚禮的現場。院子的中央是一個用鮮花搭起的拱門,四周擺著一大片椅子。樂隊,露天餐廳,酒吧都齊了。院子裏人潮湧動,就像翻著白浪,放眼看過去,都是黃頭發的,我有一種被淹沒的感覺。梅子托著一身婚紗,邁著小碎步奔到我麵前,見了我就像見到親人一樣。

你怎麽這現在才來,都急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她就這麽跟我說話。

我說:還說呢,誰讓你們住在這深山老林裏的?這裏隱蔽得就跟革命根據地一樣。

這時梅子的新婿比爾閃著一頭金發出現在我的麵前,他很懂禮貌地和我互致問候。比爾長得挺帥的,隻是一張清冷的臉顯得又瘦又長。我看他很麵熟,好像在哪見過似的。在比爾身邊還有一群歡蹦亂跳的男女。梅子拉起我的手,向眾人介紹說,這是我的表哥。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問候聲。

也不知道我從什麽時候起成了梅子的表哥了?不過這個時候,我也不好跟她

較真兒,為了讓她完婚,她叫我老嘛猴,我都沒意見。麵對一張張友善的臉,我隻

會傻笑,同時不住地點頭,連聲說: Thank you. Thank you very much.

其實我知道我並不需要感謝任何人,可是沒有辦法,因為“謝謝”這句話是我說得最漂亮的一句英語。

 

到了清河窪才發現廣闊天地真的很廣闊。站在棒子地的這頭看那頭,光目光都得走半天,更何況用兩條腿呢?更何況兩條腿不情願的腿呢?從第一天起,我就開始跟毛利和軍芽子一起商量回城計劃。他倆是我在知青院裏的同屋。毛利是教授的兒子。軍芽子是軍長的兒子。我是食堂大師傅的兒子。毛利說他可以考大學,他從小就是高才生,可我心裏明白,就憑他當教授的老爸,上大學還愁找不到後門?軍芽子說他從來都不發愁回城方麵的問題,回城的事兒讓他爸的警衛員就辦了。聽了他們的話,我心裏挺沉重的,作為食堂大師傅的我爸,除了給我一個大師傅的肚子,走路呼哧呼哧的,他什麽也不能給我。看來我唯一的出路是娶個屁股大得像磨盤的村姑,在清河窪生山娃子了。

清河窪是名符其實的窮鄉僻壤。這裏人窮,地窮,連刮的風都窮。這的人都說老天爺對清河窪不公,給了這個地方一個騷天氣。這裏年年遭災,今年鬧水,明年幹旱,就像寡婦偷漢子一樣,不是澇死,就是旱死。

這天,村支書二慶爺推門進了我們的知青小院。我一看,壞了,準是隊部的倉庫又丟山芋幹了,二慶爺又來搜查了。別看他手腳不利落,可他專會搞突然襲擊,而且每次都把我捉個人贓俱全。不過這次有所不同。二慶爺進了院子,一點都沒凶,反而嗬嗬地笑,原來他身後跟著兩個女生,看上去麵目清秀,身材苗條,一看就不是清河窪的村姑。我們三個男知青的目光同時落在梅子身上。她穿著藍上衣,綠軍褲,眉毛是眉毛,眼是眼的。站在她身邊的彩鳳長得也還行,隻是體形有點磨盤。

二慶爺說:這二位是新來的知青。從今兒個起,女的住東房,男的住西房,

女的燒個水做個飯啥的,男的管挑水擔柴,幹些重活,生活安排好了,也別忘了抽

空學學毛選啥的,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都聽見了。我們三個異口同聲地說。我還補充了一句:您就放心吧

您老。二慶爺轉過頭來,瞪了我一眼,說: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哼。

說完一轉身,走了。

那天晚上,黑了燈以後,我們三個橫躺在土炕上,誰都沒睡著。躺在炕頭的軍芽子在抽煙。炕尾的毛利在低聲背英語單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做祈禱呢。我躺在兩人的中間,靜靜地聽著西房裏的動靜,好像每一聲咳嗽,每一個歎息,都跟我息息相關。聽著聽著,從西房那邊傳來一陣水聲,稀裏嘩啦的,像小河流水。這聲音讓我們興奮,三雙眼睛立刻閃出賊光。別忘了清河窪這個鬼地方除了黃土,是什麽都看不到的。從那天晚上起我和軍芽子開始了一個肮髒的遊戲。每天入夜以後,我們就躺在黑暗裏,靜靜地聽著流水聲,一邊聽還一邊猜,哪個是彩鳳的,哪個是梅子的。信不信由你,女人尿尿的聲音是不一樣的。

 

婚禮就要開始了。梅子風風火火地跑到我跟前,說:快點快點,快去換上禮服。

我說又不是我娶媳婦,穿什麽禮服?

梅子說當然要穿了,你是送新娘的儐相,不但要穿禮服,還要陪我走過紅地毯,然後再親手遞給我結婚戒指。

  我說怎麽這麽麻煩?下次再結婚,你可別找我了。

  梅子說別耍貧嘴了,快去換衣服去吧。

我被帶到更衣室裏,看見比爾在我身邊忙前忙後,我猛然醒過味兒來,比爾那張瘦長的臉跟印在二十元美鈔上的人頭一模一樣。我不禁為他感到惋惜,好好的一張臉,象個過世的總統,隻有印在錢上才有點價值。我像剝皮一樣脫去外衣,後又像包粽子一樣穿上禮服。完事了,往鏡子前一站,看見鏡子裏的那個人打著蝴蝶結,穿著燕尾服,儼然是個紳士。走出更衣室,梅子站在我麵前,她漂亮得讓我都不忍心看。她把一隻亮晶晶的戒指遞到我手裏,說:等神父宣布交換戒指的時候,你就把戒指交給我,別忘了。

  我說忘不了。

  梅子還是不放心,說別丟了。

  我說丟不了。

  丟了,婚就結不成了,她補充了一句。

  我說,是嗎,真有這麽嚴重嗎?我心不在焉地和她搭訕著。也許是興奮的緣故,梅子顯得特別親熱,她一口一個Dear,Dear地叫我,叫得我心裏特亂。可見她是美國的媳婦了,連說話方式都變了。我對她說,如果你真的覺得我可愛,就用中文叫我“親愛的” ,不然你這樣張口一個Dear閉口一個Dear的,我還以為你在管

我叫“爹” 呢。

梅子白了我一眼,說:你這人真沒勁。

 

  這時,音樂驟然響起,把我嚇了一跳。怎麽會有做賊心虛的感覺?我問我自己。《婚禮進行曲》很優美。我和梅子並肩沿著紅地毯往前走,她把手搭在我臂肘上,暖暖的,麻酥酥的。這感覺是舒服,還是痛苦,我也說不清楚。疑惑之際,身上不知不覺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看來我是有對不住軍芽子的地方。 梅子的到來擾亂了我們知青小院原有的秩序。本來被我們保持很久的肮髒懶惰的習慣很快被勤勞勇敢講衛生的習慣所代替了。梅子成了我們要求上進的動力。也不知怎麽回事,在梅子麵前,我總想自我表現,盡管我時常遇到阻力。阻力幾乎全都來自軍芽子。他的所作所為太讓人失望了。每次我一早起來,要去給梅子挑水,但一看水缸,滿了。我又要去砍柴,一看院子裏的柴禾,多得都堆成垛了。一天我們在地裏掰棒子,我那壟的棒子轉眼就掰完了,我趕緊跑去幫梅子,可到了她那條壟上一看,軍芽子早在那忙活上了。我那個氣,那個恨,就別提了。他軍芽子憑什麽這麽自私?合算把吃苦耐勞的機會都給自己了,那別人哪?毫不利己專門為人,他是怎麽學的?我越想越氣,直到有一天,我全明白了。

那天我一看天上下起了雨,就立刻想到了梅子。我抄起雨傘就往地頭跑,等到了那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一把雨傘已經支在梅子頭上了。從背後望去,軍芽子和梅子站在雨裏,手拉著手,肩並著肩,我腳下一滑,差點兒栽到河溝裏去。從那天起,我就暗自和軍芽子結下了仇,心想非要找碴兒報複他一下不可。不過軍芽子也不是省油的燈,要不是和他動手打架,我還真不知道他的厲害呢。

一天,我和毛利坐在地頭上胡扯,軍芽子在不遠的地方聽著。不一會兒話題

就轉到梅子身上。我對毛利說,梅子將來會出頭的,就憑她的長相,她也不會嫁給

工農兵,你就等著瞧吧。毛利說你怎麽見得呢?看他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我隻好

把我的“女人長個漂亮的臉蛋就算成功了一半” 的理論告訴了他。毛利聽了,還

是不懂,他說:那麽女人成功還需要另一半,那是什麽呢?我也看透了,要讓毛利這個呆子開竅,唯一的方法就是填鴨式教學,一些不好說出口的話,對他是不能省略的。所以我隻好說:女人成功還要靠四分之一的好頭腦和四分之一的好屁股,這些梅子都具備了。

還沒等我把這句話說完,就覺得一股涼風向我撲來,同時一個身子重重地壓在我身上,接著鐵錘般的拳頭就沒頭沒腦地向我飛來。當時我想:哎喲,軍芽子還真急了,這下我可以出口氣了。可沒想到的是,軍芽子血管裏的軍人血液養成了他捍衛疆土的天性,他保衛梅子就像保衛自己的神聖領土一樣。他和我扭在一起,在地上滾來滾去。軍芽子不愧是將軍的兒子,打起架來,他勇猛異常。不到三個回合,我的眼睛就給打青了,鼻子也流血了,再打下去,我就要變成一攤肉泥了。這時候,梅子出現在我們麵前。她高聲喊道:軍芽子,你住手。你憑什麽這麽打人,你的階級感情到哪去了?別以為你是軍長的兒子,就可以稱王稱霸。一看梅子數落軍芽子就像數落孫子似的,我心裏還挺高興的。如果能讓她看清軍芽子的本質,我流些鼻血又算什麽?可我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因為很明顯,梅子對軍芽子的嚴厲實際上是另一種形式的親密。我的鼻血是白流了。

 

  這時,婚禮進行曲嘎然停止,又把我嚇了一跳。梅子停住了腳步,我也隨即

停了下來。原來紅地毯已經走到了盡頭。在場的人都靜靜地站著,聽著神父講話,

梅子轉過頭來,小聲地問我聽得懂嗎,要不要給我翻譯。我搖搖頭說,不用了,不

就是說女人是上帝用男人的肋骨做的嗎?這個我是可以聽懂的。我想告訴梅子,她應該是軍芽子的肋骨做的,可是我轉念一想,這個時候提軍芽子,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所以就什麽都沒說。

婚禮的氣氛莊重了起來,神父宣布:新娘新郎交換戒指。

梅子捅了我腰眼一下,說:快把戒指給我。

我知道我發揮作用的時候到了。我“哎” 了一聲,就伸手去拿剛才梅子

給我的戒指。手伸到上衣口袋裏,沒有。手又伸進褲子口袋裏,還是沒有。我說,

哎喲,戒指哪?剛才還有呢,現在怎麽找不到了,你給我了嗎?梅子也有點急了,

說,怎麽沒給你,明明遞到你手裏了。

我的手還在身上四處亂摸,可是還是找不到。為了證明我的態度是認真誠懇

的,我索性蹲下身子,趴在紅地毯上,前後左右地找。一邊找還一邊說:可千萬別

丟了,丟了,梅子的婚就結不成了。我在地毯上爬來爬去,活像一頭拉磨的毛驢。

這時人群開始有點騷亂,人們在交頭接耳。有人在問出什麽事了?怎麽這位儐相還給新娘子下跪了?梅子急得直跺腳,連連說:你是怎麽搞的?叫你辦這點事兒都辦不成。新郎比爾也沉不住氣了,他的長臉拉得更長了。他對梅子說:瞧你找來的人,是幹什麽吃的?他是來幫忙的,還是破壞的?

比爾的話聽著讓我窩火。他有什麽資格這樣指責問我?他充其量不就值二十塊錢嗎。

正當大家幾乎絕望的時候,隻見梅子從她的小提包裏拿出一個戒指,大聲地說,好了好了,先別找了,我這有個備用的,先用這個吧。

  人們立刻恢複了原狀,婚禮繼續進行。我從地上爬起來,覺得灰溜溜的。我想,梅子她行,她棒,她算是把我看透了,也把我吃透了。可見她現在比我技高一籌,這可真應了那句話了 - 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獵手。梅子背對著我站著,我

隻能看到她的後腦勺,但我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麽,她也知道我想的是什麽。

  這時又一陣喧鬧聲在婚禮現場響起。梅子和比爾正在交換戒指,然後各自向對方說了聲:“I do 。大家在鼓掌,我也跟著鼓掌。大家在歡呼,我也跟著歡

呼。大家在笑,我卻笑不出來。

 

  那天收了工,我們從地裏往回走,老遠看見一輛軍用吉普停在我們的小院兒門前。等我們進了門一看,一位威武的軍人正筆直地站在院子中央。他在和軍芽子說話。我們溜著邊,走到房簷底下,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軍人把一張蓋著紅印章的紙遞到軍芽子手裏,說,這是調你回城的調令,縣裏公社大隊都打好招呼了,你現在就收拾東西,和我一塊兒回去。我們也看不出軍芽子的臉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回過頭來,看著一字排開的我們。我們的頭都耷拉下來了。他轉回身,對那個軍人說:陳參謀,你先回去吧,我過兩天就到。陳參謀撓了撓後腦勺說,可是首長的指示怎麽辦?軍芽頭把脖子一梗說,你是聽首長的還是聽我的?沒想到他一耍混,還真管用,姓陳的參謀挺了一下身子說,我當然聽你的了。說完,轉身走出小院。

  已經是十二月天了,刮過來的風帶著冰雪的寒意。我們五個知青站在我們的小院裏,靜靜地聽著風吹房簷的響聲,每個人的心裏都是酸酸的。軍芽子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說今天是貨郎來送貨的日子,他去買瓶酒和藍花豆,你們湊點吃的,今晚咱們喝一頓。

  其實我們湊的幾個菜不外乎是大蔥,麵醬,花生米,醃蘿卜條,還有用棒子麵攛的疙瘩湯,外加我從大隊部偷來的山芋幹。我們五個人圍著缺一條腿的八仙桌一坐下,還沒吃呢,彩鳳哇地一聲哭了。

  我說:瞧你這份出息,人家軍芽子轉運了,他要回城幹革命了,你不為他高興,反而哭,要哭也輪不到你哭呀。說完這話,我瞄了一眼梅子。雖然她沒哭出聲來,可淚珠已經流到她的下巴上去了,其中一滴還亮晶晶地掛在她的鼻子尖上呢。

  我沒管那套,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揚脖子,喝了下去。我說:軍芽子,我隻有一句話,就是遇到什麽好事兒了,別忘了我們這些跟你苦過來的哥們兒姐們兒呀。我說了這句話不要緊,頓時哭聲四起,小小的土房都快成靈堂了。

  你們先別哭,我有一件事要宣布,軍芽子終於說話了。

  我說:有什麽事你就說吧,別動不動就宣布,怪嚇人的,我們這又不是政治局。

  軍芽子拿出那張調令,在我們麵前晃了晃,說,我今天要請大家喝酒,就是要告訴你們,這個調令我不要了,城我不回了,咱們要走一塊兒走,要留一塊兒留,我要在這清河窪紮下去了。

  軍芽子的一番話確實有些爆炸效應,屋裏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誰都顧不得哭了,一雙雙閃亮的眼睛看著軍芽子。我一著急,把軍芽子拉到一邊,悄悄地說,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你就留下,那張調令就給我吧,要不廢了,怪可惜的。話沒說完,我差點讓被眾人的唾沫淹死。

軍芽子撐著一張嚴肅的臉,把調令一片一片撕成碎紙,然後扔到爐灶裏,燒

了。   

  怎麽說呢,軍芽子的舉動確實令人佩服,這我不得不承認。就當時而言,他

能做到這一步說明他有一定的覺悟。不過,我又想,軍芽子放棄了回城,留在了清

河窪,他是為什麽?為彩鳳嗎?不是。為毛利嗎?也不是。為我嗎?更不是。他為的是梅子,這是明擺著的。所以說出大天去,軍芽子還是有私心的,雖然別人把他吹得跟什麽是的,可他在我心目中並不是一個徹底的革命派。

 

  婚禮的儀式說話就結束了,梅子她已經是比爾的人了。院子裏又重新響起了音樂。大人們四散在草地上,慢悠悠地走動,隻有一群孩子在院子裏像子彈一樣飛來飛去。梅子在人群中穿行,不停地和人們打招呼,又是拉手,又是擁抱,一會又被人拉去照相。她的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等她好不容易走到我跟前,笑容已經用盡了。

她說,你搞的是什麽鬼,別以為我不知道,快把戒指拿出來,還給我。

梅子就是梅子,她的聰明就像她的美麗一樣不容置疑,她的直爽簡直比刀子還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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