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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靜: 虎子哥

(2004-12-31 10:01:06) 下一個

虎子哥


常 靜



那年我十歲。學校剛一開學,我就開始盼著放假了,因為隻有放假,才能去姥姥家,去姥姥家,才能見到虎子哥。

姥姥家住在鬆花江畔,依山傍水。冬天,十裏江堤,楊柳披霜掛雪,形成神奇迷人的樹掛,象童話裏的冰雪世界。夏天,楊柳垂青,拂波蕩影,江裏還有活蹦亂跳的肥魚吃。我屬貓,最愛吃魚。

姥爺在一所師範學院工作,師範學院在市郊,當時的市郊,在我的眼裏,就是鄉下。家家戶戶住平房,前後都有寬暢的院子,果樹花卉滿庭滿院滿牆頭,雞鴨鵝狗大搖大擺地在小街上走。晚上,繁星綴滿天際,窗外,蟬噪蛙鳴不斷,空氣裏總是散發著青草地的氣息,我稱這種氣味:姥姥家的味。

姥姥一輩子沒工作過,可每天比上班的人還要忙。我每次去姥姥家,頭一件事就是去敲鄰居家虎子哥的門,告訴他,我來了,要呆上一個假期才走。

虎子哥大我三歲,比我高出半個頭,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凡是露在外麵給人看的部位,都有點發圓。他的腦袋前後各多出一塊,樣子有些滑稽。他頑皮、倔強、鬼點子多、還有些霸道。
在我眼裏,他就是英雄。

我有個脾氣很好的哥哥,哥哥一天穩穩當當,寫呀畫呀的,坐在那可以一天不挪窩。而我個女孩子家,屁股上就象長刺,坐下不到五分鍾,就亂叫。哥哥每天可以不出屋,我卻在屋裏一刻也呆不消停。

在爸媽身邊,我的行動受限製,他們不允許我一天到晚在外麵瘋。可到了姥姥家,我就像一隻掙脫了籠子的小鳥。我對女孩子玩的過家家等小把戲沒興趣,就喜歡跟在禿小子們後麵玩那些刺激的遊戲。虎子哥算是被我死死纏住了。

虎子哥的膽子可大了,什麽動物都不怕。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裏遊的,隻要是能動彈的,他都不放過,都敢下手抓。好多小生物,他都能生吞活剝地咽下肚,什麽螞蟻、蝌蚪、蜻蜓、螞蚱啦,都不在話下。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給我們表演吃蜻蜓。他抓到一隻當時我們稱作“紅辣椒”的蜻蜓,蜻蜓的尾巴上血紅血紅的,他一下子就塞進嘴巴裏,嚼了兩口,還張開嘴巴讓我們看。天哪!蜻蜓的翅膀還在他嘴裏撲閃呢,嚇得我頭皮發麻!

虎子哥在家排行老二,上麵有個姐姐,他最聽姐姐的話。姐姐不是啞巴,可偏偏要裝啞巴,見了人不說話,在學校裏也不說話。因此,還被降了一年級。據說,她隻跟家裏人說話。在她看來,開口說話是件很醜的事,就像是暴露了身上不該暴露的部位。

虎子哥開始不願意帶我玩,他有一幫小哥們,隻有他身後總跟著我這個小尾巴,小哥們都笑話他。可是,我們一起經曆了一件事,打那以後,就再也沒人笑話他了。

一天清早,他們幾個小夥伴要到很遠的一片樹林裏去掏鳥窩,我卻像個跟腚狗似的與虎子哥寸步不離。我的嘴巴甜,一口一個虎子哥地叫。他要是跟我急,我就抹眼淚,我一哭,他就心軟了。他的小哥們卻不買我的帳,編了種種借口想甩掉我,可我特別有主意,就是一聲不吭,任憑他們連恐帶嚇,死活不肯離去,他們隻好隨我去了。

於是,我們幾個人就出發了。走了近一個小時的路,穿過一條小溪,還越過一條很寬的溝,我們手腳並用地爬過了那條溝,就到了一座長滿翠綠林子的小山坡上。小哥們擼胳膊挽袖子地做爬樹的準備。虎子哥是他們中最靈活的。隻見他,嗖嗖嗖,幾下子就竄到了樹頂。

可大家分頭忙活了半天,一無所獲。除了一個懸掛得很高,接近樹梢的鳥窩沒人敢動外,我們偵察到的所有鳥窩都被掏了個底朝天,可連根鳥毛都沒撈著。看來隻有打道回府了。

小夥伴們象泄了氣的皮球,很掃興。我突然心血來潮地說,“讓我來試試。”話音剛落,馬上引來一片嘲笑,“你還是回家抱你的洋娃娃去吧!”我的確有個很講究的洋娃娃,頭發卷卷的,躺下就會自動閉上眼睛,坐起來眼睛就睜開了,是爸爸出差從外地給我帶回來的。

我不去理會小夥伴們的譏諷,拉開架式,準備爬樹。這時,虎子哥一把拽住了我,嚇唬我說,“別瞎逞強,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樹那麽高,掉下來你會摔死的。”

我天生有個倔脾氣,不讓我做的事,我偏要做。我喜歡爬高,也很靈巧,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經接近那個鳥窩了。可我每往前挪一步,樹枝晃動得越發厲害了,小夥伴們都替我捏著一把汗,在下麵嚷成一片。

終於,我的手觸摸到了鳥窩,心裏一陣激動。就在這時,隻聽“喀嚓”一聲,我連人帶折斷的樹枝一起向下跌落,那一瞬間,我有些慌,手裏死死拽著那根樹梢。後來,我竟在墜落中抓住了一根樹杈,人懸在那,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小臉蛋嚇得刷白,不知如何是好。

虎子哥是孩子王,關鍵的時刻都是他拿主意。

虎子哥儼然一個指揮官,一揮手,叫過來所有的小夥伴們,果斷地說,“我們在下麵接著她,不能讓她摔在地下。”然後,又大聲地衝我喊:“不要怕!跳下來吧,我們接著你呐!”這時,我早就支持不住了,一鬆手,從樹上掉了下來,砸在一堆肉乎乎的東西上,隻聽下麵一片慘叫後,沒了聲。

半晌,大家才緩過神來,先忙著看我,我除了那件紅條絨的上衣刮了個三角口子外,一點皮毛也沒傷著。他們以為我會哭,可我卻“噗哧”一聲笑了,而且還笑個不停。小夥伴們鬆了口氣,看我的眼光也變了樣。從那以後,我們好像有了共守同盟。他們去哪,都不在乎我跟著了。

姥姥家前一條街上,住著寶子一家。寶子上麵有五個姐姐,據說,他老爸為了要個兒子,才一口氣生了六個孩子。寶子跟我同歲,牛氣得很,打起仗來不要命,樣子長得也很凶,眼睛眉毛總是立立著,一般人不大敢招惹他。

一天,我和幾個女孩子在當街上跳橡皮筋,跳得熱了,就把裙子脫下來,掛在樹叉上。冷不防,不知從何處竄出了寶子,他惡作劇般地衝到我身邊,把我的褲衩一擼到底。當時,我僵住了,女孩子們也被寶子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我很快作出了反應,隻猶豫了片刻,就迅速地把褲子提上了。事後,我還是忍不住氣得哇哇地大哭起來,覺得沒臉見人了,哭著跑回姥姥家。我向姥姥告了狀,姥姥說,晚上帶我去找他家長。

我們正在吃晚飯,一個叫小紅的女孩跑來告訴我,虎子哥把寶子給揍了一頓,人打得不輕,眼睛都被打腫了,眼角也被打開了花,還送到校醫院縫了三針呢。聽了後,我心裏有些解恨,可馬上又擔心起虎子哥來了。小紅說,虎子哥知道闖了禍,這會兒,也不知躲哪去了。

吃過晚飯,我幫姥姥剛剛收拾了碗筷兒,就聽有人來敲門。我跑去開門,原來是虎子哥!他說,我餓了,說話時,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他臉蛋上左一條右一道,衣裳也弄得破爛不堪。姥姥二話沒說,忙又轉到廚房裏,把我們吃剩的飯菜給他熱了。

我坐在虎子哥身邊,看著他狼吞虎咽地把盤子裏的菜一掃而光,覺得他吃東西都帶著一股豪爽氣。

吃完飯,是我和姥姥一起送虎子哥回家的。

假期結束了。我離開姥姥家的頭一天,虎子哥送給我一個他自己用秫秸編的蟈蟈籠子,籠子裏有一對蟈蟈,還有一朵嫩黃的窩瓜花。他說,兩隻蟈蟈在一起有個伴兒,好養活。

後來,我的姥爺過世了,姥姥就搬到舅舅家去住了。打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虎子哥。聽人說,他長大後參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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