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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 女人車拋錨

(2004-03-31 09:18:26) 下一個
女人車拋錨 鳳凰城 白雪 鳳凰城進入夏日後,便猶如一座火城,平均氣溫高達華氏115度。九十年代上旬的某一個夏天,日頭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加凶猛,氣溫直往華氏122度的曆史紀錄上衝刺。烈日噴著火焰,把大地燒的滾燙。大地儼若一塊剛出爐的鐵板,烘炙著燥熱的空氣。人站在大街上,酷似全雞被丟進烤爐裏。 然而,在這座人口眾多的大都市,隻要你避開那似火的嬌陽,將自己置身於有空調的地方,並不會感到有什麽不適。譬如此時時刻,駕駛著日本豐田轎車飛馳在火城大街上的我,就顯得十分愜意。空調撲出的涼風輕輕地吹在臉上,我口中哼著小調,心裏美滋滋的。 我是作為一名私人數學輔導員(Private Math Tutor),剛從一位老美家為她輔導完畢,踏上回家之途。那位老美雖然上的是社區大學,學得卻隻是初中代數。我的初中數學的深厚功底,使得她眼花繚亂;我為她深入淺出的講解與引導,令她滿意至極。在我走出她的家門之前,她一邊誇獎我,一邊對我表示感謝。在那個歲月裏,我還在家裏做太太,時而在餐館裏打打工,時而在社區大學或者為私人做些數學輔導。每當看到老美對我的數學輔導表示出既欽佩又讚賞的神情時,我的心理上便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我的情緒在持續地亢進。順手把收音機的音量調高八度,盡情地收聽著。老美的播音員正在字正腔圓地報道著一則新聞: 一位女性失蹤。這位女性是開車出門後,在路上車油耗盡,停下車來求援,結果失蹤。她是被人先強奸後殺死,屍體幾天後被人發現 …。噢,又來了!!我不耐煩地把收音機關上。老美整天報道這類東西, 搞得人神經兮兮的。我老公就是聽的這種消息太多了,才每天不厭其煩地叨叨我:開車要加滿油;車停下時人坐在車裏要把車門鎖緊;晚上八點半後不要獨自開車出門,等等,簡直是自己嚇唬自己。實際生活當中哪有幾次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此刻,我不願讓這種不著邊際的新聞來破壞我的良好情緒。我哼起了兒時唱慣的革命歌曲。說來也怪,一到高興時,我就想唱小時候學來的歌曲,哪怕是毛主席語錄歌,好像隻有唱它們才覺得過癮。我邊哼歌邊隨手拉下頭頂上方的小鏡子照了照,看到了裏麵泛著紅光的麵龐。我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扮演《紅燈記》裏李鐵梅的模樣。霎時間,那些革命樣板戲的唱段在我的胸腔裏蕩漾起來。我拿起水瓶,用最後一口水潤了潤嗓子,便拉起李鐵梅的腔調,唱開了自幼最喜歡的那段《紅燈記》:    “聽奶奶, 講革命, 英勇悲壯,卻原來 ……” 吱……,一陣刺耳的急刹車聲音把我從夢中拉了回來。好家夥!我的腳緊緊地踩在刹車軋上。原來前麵遇到了紅燈,車流列隊停下來了。因為沉醉於唱《紅燈記》,我的大腦沒有作出反應。幸虧腳下還算靈活,下意識地踩了刹車。要不然,我的車準會頂到前麵的車屁股上。我定了定神,右手習慣地把車擋掛到了停車的位置。 我開的豐田車已有六、七年舊,是從一位老美那兒買的二手車,已經開了兩年多。前些日子老公告訴我,在他送我的車去換油時, 修車行的人說,某個部位的傳送帶該換了。因為要花二百多美元, 老公問我是不是馬上就換。我說,再等等看吧,車不是跑得好好的嗎?說不定修車行是想蹁你的錢呢。我這麽說,是因為我和老公曾上過修車行得當。那是我們剛來美國後不久,到一家修車行去修那輛新買的舊車,結果修車行連哄帶騙地讓我們同意把一個好好的舊零件換了個新零件,一下子砸了我四百美元,掏空了我們當時所有的積蓄。老公一想起那件事就歎氣,我從此也相信了修車行黑透了的說法。所以,當我說出修車行想騙錢的話,老公也就不作聲了。 綠燈亮了,車隊開始徐徐地向前移動。我看了看紅綠燈架上高懸的標示街道名稱的牌子,知道離家不遠了。我把車掛回開車擋, 腳踩油門,準備啟動。不料車沒有反應,再用力踩油門,還是沒有反應,車死火了。我用車鑰匙打火,還是沒有動靜。經過多次的嚐試失敗後,終於認為車是不可能再開動了,心想直叫倒黴。我趕緊打開緊急燈,向後麵的車示意車壞了。好在車正好停在右邊車道,於是我鑽出車門,站到了人行道上。 那年頭手機還不流行,我身上沒有電話,。附近既不靠商業區也不靠加油站, 車流穿梭的大街兩側都是長長的圍牆。通常來講,圍牆裏麵應該是居民區,我在近距離內無法找到公用電話。唯一的辦法就是指望著有人下車來幫助。可是,眼巴巴地望著被我的車堵在後麵的車隊一輛輛地轉向另一車道開走了,並沒有人理會我這位站在路旁的東方女子。 時間不偏不倚恰是正午。太陽噴射著火焰把身穿短褲和襯衫的我無情地包圍住。寬大的街道兩旁,沒有一棵成蔭的大樹。鳳凰城近年來發展極快,這一帶是新區,所種的樹還沒有長大。我湊到一棵被灼燒得低下了頭的沙漠小樹下,試圖躲避強烈的紫外線。可是滾燙的水泥地反射的熱量燒得我臉上發痛。我用雙手捂住臉,雙臂和雙腿暴露的皮膚又被燒的刺痛難忍。不一會兒,我全身大汗淋漓,嗓子直冒青煙。 天無絕人之路。一輛白色的轎車向我開過來,我心頭掠過一陣驚喜。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模糊了視線,我仿佛看到的不是一輛轎車,而是一股清清的溪水潺潺地流來。轎車停在我的麵前,下來一位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白人男子,他穿著整齊,舉止沉穩,很有上流社會人士的風度。他麵帶微笑地站到我的麵前,和藹地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情。一股親切的感覺流向我的心房,繼而又化成一股清風,我頓時覺得涼快了許多。 我打量著這位中年男人,他個子很高,身穿米黃色T恤衫和土色製服短褲,腰束進短褲的T恤衫右胸前,繡有小人打高爾夫球的圖案,那是Polo名牌。再向他的車看一眼,是輛林肯。在我的印象裏,老美的中老年有錢人喜歡開林肯,因為它坐進去既平穩又寬敞舒適。 我想他應該屬於某一類好心而慷慨的美國中年男人。這類男人是在我們最窮時,和窮學生朋友一起逛富人家裏的車庫拍賣時經常遇到的。我和朋友們喜歡和這類人討價還價買些小家俱什麽的,因為如果他們的妻子不是特別介意的話,他們會把很好的東西連送帶賣地給你。記得有一次,我們和幾個朋友從一對中年美國夫婦那裏討了好價錢,買了些極便宜的並且質量不錯的家俱,裝上車的後艙,卻沒有繩子捆綁。那中年男主人就從家裏拿出一條嶄新的特製捆繩送給了我們,還動手幫我們捆好。我和朋友們都齊聲稱讚老美當中真有好人。 我信任地把事情的原委向他講述了一遍。然後他問我家住哪裏,我說離這裏差不多有四、五英裏的路程,他說他正好順路經過那裏,可以把我送回家。我十分感激,滿口OK地答應了。我的口渴極了,希望趕快坐上他的車回家。到家後我要先喝上一大杯冰水,然後給正在公司上班的老公打電話,讓他找人來拖車,因為我對拖車修車一類的事情摸不著頭腦。 就在這空當兒,又有一輛車向我開過來。車上下來一位三十歲出頭的白人青年,與我的年齡相仿。他中等個,偏瘦,尖下巴,穿了一件不講究的藍色T恤衫和一條牛仔褲。他看上去不是很老成,也不具備許多白人青年特有的那種氣質和帥勁兒。除了那雙不太大的眼睛裏流露出機靈的神色外,他沒有特別吸引我的的地方。 他走到我的跟前,問發生了什麽事。我把事情的大概對他講了一下,他的眼睛裏閃著光聽著我講,等我講完了,他說我可以搭他的車。我向他的車看去,是一輛普通的福特卡車,我想他應該屬於勞動階層。這時年輕人還想再說什麽, 卻被旁邊那位中年人打斷了。中年人說:“她可以坐我的車。” 他又轉過頭來對著我說:“你應該坐我的車,我說過我會送你回家的。” 不料那位年輕人急速的搶過話頭說:“坐我的車,我可以送你去警察局!” 這“警察局”的字眼兒使我的心頭猛然顫抖了一下。但我馬上變成了惱怒,我想這個家夥可真卑鄙,為了達到讓我上他的車的目的,居然說出送我去警察局。我憤然地拋出一句話:“警察局在哪兒!?” 我想這下準會戳穿他的詭計。誰知他迅速地把手一指,說道:“在那兒!” 我順著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大街的斜對麵大約八十米處有一個入口,在細看那入口附近的圍牆是矮牆,難道那裏麵圍的不是居民區而是警察局? 這不到一分鍾的對話,象是在我頭腦裏扔了個炸彈,轟得我腦子嗡嗡直響。他們為什麽都搶著讓我坐車?為什麽一個說送我回家,另一個卻說送我去警察局?假如斜對麵八十米處就是警察局的話,怎麽還用的著他送我?我自己走去不就行了嗎?我猛然想起在車上收音機裏聽到的那則婦女車壞失蹤的消息,心裏打了個冷顫。難道這兩個家夥都是想趁火打劫、拐騙婦女的壞蛋?難道每天在媒體裏聽到的案件就將發生在我身上?我心裏一陣顫悸。我緊咬嘴唇,強使自己鎮靜。然後對這兩個男人說:“謝謝你們了,我自己可以走到警察局去。” 年輕人對我的決定表示出讚許,點點頭說Yes。那中年人聳了聳肩說了聲OK,他們就分頭上了自己的車,開走了。年輕人在啟動車時,還向我招了一下手,並做了個會意的笑臉。我對他勉強地笑了笑,內心充滿了疑慮。 我定了定神,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在微微顫抖,渾身的熱汗又疊上一層冷汗。我慶幸自己沒有搭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車,要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兒呢。我意識到那個中年人身上其實有一種捉摸不透的東西,隻是我求助心切,忽略了它。難道那就是邪念與殺機?若搭了他的車,我會不會失蹤?我若失蹤了,老公會怎樣?孩子會怎樣?媒體會報道嗎?我不願再想了。我挪動沉重的雙腿,穿過大街,向著年輕人指的方向走去。 那果然是個警察局。一輛吉普警車正威嚴地開進院子裏,車上下來幾位身穿製服的警察,他們從車後拉下兩個手被反銬的犯人,把他們推進一個門裏去。我擦幹汗水,站在那裏,見有人出來,便告訴他我的車壞了,需要幫忙。他讓我等一下。幾分鍾後,一輛警車開了過來,說是要把我送回家去。 我坐上警車,心裏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渾身的恐懼也全然消失。警察先把警車開到我的車停滯的地方,把我的車仔細地看了一遍,並記下了車牌號。又用鑰匙試了試打火,確認它真是的壞了。他讓我把掛在司機座位頭頂上的車庫遙控器拿下來,說那就是家裏的鑰匙,不能留在車裏。 在開著警車送我回家的路上,警察跟我聊著天。雖然他不停地用報話器和話筒裏傳來的聲音交換著信息,但並沒有影響我們談話的興致。他問我是從哪個國家來的,我告訴他是從中國大陸來的,我的父親也是警官。他感興趣地說,他正在收集各個國家的警徽,他已收有蘇聯、日本和其他國家的,唯獨沒有中國大陸的。他提出願意和我的父親交換警徽。他把通信地址留給我,說是等他收到中國警徽後,再把鳳凰城的警徽按地址寄回。 不久,我的父母來美國探親,我讓父親特意帶來一枚他用過幾十年的中國警徽,我按著地址寄給了那位警察。幾天後,就收到了他回寄的鳳凰城警徽,父親把它保存了起來。這是後話。 在警察的護送下,我回到了家裏。在痛飲了一大杯冰水之後,我打了電話給老公,老公又打了電話給拖車公司,拖車公司派車把我的車拖到修車行去修。果然是那個部位的傳送帶斷了,修車行給換了個新的。這次連拖車帶修車送共花了近五佰美元。 光陰似箭。轉眼十來年過去了。鳳凰城一年一度的烈焰,把那件事的細節從我的記憶中漸漸地焚去。然而,那兩個搶著讓我搭車的美國男人,卻在我的腦海裏格外清晰。我駕車行駛在大街上,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們。他們究竟是什麽樣的人?這個問題至今仍在困擾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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