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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羅瑞卿秘書回憶:文革中我怎樣離開公安部的

(2007-02-22 01:46:13) 下一個
原羅瑞卿秘書回憶:文革中我怎樣離開公安部的
作者:王仲方(作者為原羅瑞卿秘書,青海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

  晴天霹靂

  1965年的春天,帶來一片晴朗和喜悅。1962年“七千人大會”後,全國人民經過兩年多奮鬥,從三年困難陰影中走出來。農業兩年豐收,經濟經過調整,市場開始複蘇,生活有所改善。人們心情開朗,充滿了希望。青海省形勢也有明顯好轉,克服了曆年靠國家調撥糧食的局麵,第一次實現了糧食自給,畜牧業得到恢複,全省農牧民日子好過了。青海省委工
作受到人民的稱讚和中央的表揚。我也受到了有關方麵的重視。

  當時我在青海省委擔任省委常委、秘書長,兼省委政法領導小組組長。中共中央西北局書記劉瀾濤報中央批準,調我到西北局任辦公廳主任。青海省委要挽留我任西寧市委書記。公安部部長謝富治認為我是公安部借調去青海工作的,應該仍回公安部。正好我有病,在上海醫院治療,工作何去何從,隻得待病治好了再定。

  當時我患的是浮腫病。1961年春季隨周恩來、謝富治在河北省邯鄲地區做農村調查。我在成安公社小堤西大隊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正趕上三年災難中最嚴重時刻,在農村一個月,就得了浮腫病。周恩來在伯延公社,謝富治在成安公社,同樣過著極其艱苦的生活。有一次匯報會後午餐,炒了一小盤雞蛋。周恩來用刀劃成四份,周與鄧穎超、謝富治和我各分一小片,此情此景,留下深刻印象。此行雖苦,但是通過農民群眾無記名投票要求解散公共食堂,受到毛澤東的重視與肯定。我與大家同感不虛此行。調查結束,我到了青海,常在農村、牧區蹲點,顧不上治療休息,浮腫,特別是下肢腫得更厲害,神經功能和代謝功能紊亂。經領導安排,在上海廣慈醫院請專家鄺安昆教授治療。這一段,我日子過得很平靜。

  在一片晴朗和喜悅中,天邊逐漸升起烏雲。在1962年夏季,中央“北戴河會議”上,毛澤東突然大講階級鬥爭,提到很高的高度,這往往是發動黨內鬥爭的信號,卻被人們所忽略。1964年底,中央工作會議討論起草農村“四清”文件,毛澤東公開表示對劉少奇的不滿,引起了劉瀾濤等人為毛劉關係的憂心,而劉少奇仍未引起警覺。這個期間,林彪、江青暗地裏聲東擊西,興風作浪,直到1965年11月,江青組織姚文元拋出一篇《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使烏雲更加密布,終於在“上海會議”上爆發出晴天霹靂。

  1965年11月26日,羅瑞卿到上海陪同毛澤東接見外賓,他的秘書來看過我,不久羅即離開上海去雲南省考察。12月6日,謝富治也到了上海,我去看他,問他開什麽會?他說清晨周總理通知他一起到上海,毛主席要召開中央會議,至於討論什麽問題,連周都不知道。我有些納悶。過了兩天,謝的秘書來說,這次會上秘書很輕鬆,文件由中央機要處處長直接交到與會者手中,不讓秘書參與。什麽事情這樣保密?我有些疑惑。接著我看到與會者住房名單,黨政軍領導人都有,惟獨沒有羅瑞卿。我有些憂心忡忡,擔心會不會出了什麽意想不到的事。12月12日,我突然收到一封信,是雲南省委書記周興約我到他那裏休養。我推測這封信是羅瑞卿的秘書從雲南帶來的,他為什麽不來看我?我估計羅瑞卿已到上海,一種神秘的氣氛,使我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會議結束後,大約在12月15日前後,上海市委副書記向我傳達:羅瑞卿犯了嚴重錯誤,反對林彪、反對毛主席軍事路線,中央已批準他辭去軍隊一切職務,深刻檢討,接受批判。這不僅對羅瑞卿是一次突發事件,對全黨全軍全國人民也是一次突發事件。

  根據我多年的了解,毛澤東與羅瑞卿的關係是深厚的、密切的,毛對羅應該是非常信任的。毛澤東從紅軍時代開始,親手培養提拔羅擔任黨政領導職務。羅有成績,毛澤東就加以肯定和表揚。羅有缺點,毛澤東當麵給予批評教育。聽到別人對羅有意見,毛澤東就給羅打招呼,讓羅加以注意。毛澤東對羅瑞卿可以說是信任有加,愛護備至。林彪與羅瑞卿的關係,從紅一軍團到抗大就結成了深厚的友誼,兩人、兩家往來也是密切的。羅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他絕對不會反對林彪、反對毛澤東的軍事路線的。

  這樣大的事情,事先毛澤東不同政治局常委商量,如此急促地背著羅瑞卿大搞突然襲擊,一定是到了非“揮淚斬馬謖”不可的地步。如果是這樣,問題就大了,羅的問題就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問題,可能還會發展下去,甚至會株連不少與他有過聯係的人。

  我在公安部當過羅十年政治秘書,同羅的關係是比較密切的,這次會不會連累到我?即使我已經離開六年,恐怕還是難以幸免的吧?我為自己的前景設想了多種可能:最好的可能是到西北局當我的辦公廳主任,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埋頭工作和讀書。再一種可能是把我掛起來,西北局不敢要我,隻有回青海停職閑居。最壞的可能是把我打入羅的圈子裏受審查,被隔離,如果被這個陰影籠罩,我的一切正常生活都將受到破壞。

  此時已近年關,是在上海過年還是回北京過年?我知道公安部肯定會受到“上海會議”的衝擊。羅瑞卿離開公安部已經六年了,他的問題又主要出在軍隊,照常理公安部不會有過分的反應。

  但是黨內鬥爭的經曆使我預感到公安部會要同羅瑞卿“劃清界限”,以至清除他在公安部工作十年留下的“影響”。這樣就必然會牽連到我的頭上。我還是應該回去看看,同八十多歲的老父親,同全家老小在風暴前夕一起過個年,也許是最後一個團聚年。我就是懷著忐忑不安、充滿憂慮的心情離開上海回到北京家裏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

  離開上海前,胡耀邦同誌從北京到上海治病,我向他談了心中的憂慮。胡寬慰我說:羅在軍隊職務雖免,但還保留副總理和中央書記處書記職務,以羅同毛主席的關係,事態不會壞到哪裏去的。可是一到北京,我就感覺到空氣顯得異乎尋常地緊張和神秘。

  所有熟悉的同誌,過去一聽說我回來,就會趕來看望,這次一個人都不來了。熟人遇見了,也都盡量躲避。麵對麵無法躲避時,竟然兩眼瞪著,滿臉憋得通紅,有話不能說。有一位熟識的同誌是無錫人,見我時笑了笑,我請她到家裏吃她喜歡的麵筋燒肉,她答應了。第二天,卻又告訴我說她不能來了。過去回家,電話不斷,這次也無人來電話了。家中顯得極為冷清,我也不出門,在家中陪我老父親拉拉家常。

  我父親王肖山是孫中山的老同盟會會員,一直讚成和支持共產黨,是一位為民主和進步而鬥爭的教育家,他擔任新中國教育部參事多年,是懂得政治的老人。我卻無法向他說清楚當前發生的事,因為我自己也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隻是覺得遇到了一股特大的寒流,把一切都凍結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凍結了,人和周圍的聯係也凍結了。太陽不再溫暖,照在身上也是冷冰冰的。我所生活的這艘巨輪好像碰上了冰山,正在漸漸地沉沒。

  我給羅的秘書郭樹元打電話,說去看他們,他連忙說你千萬別來,我也不便來你家。我們隻能像做地下工作那樣約好在什刹海碰頭。我到約定地點,見他推著自行車過來,他對別人托詞說是出來治牙。

  郭樹元同我邊散步邊談話。他告訴我,羅在雲南考察邊防,接到通知到上海開會,開什麽會不知道,在飛機上羅像往常一樣看文件,處理公務。

  下了飛機,上海市委書記陳丕顯來接,路上一句話也不說,羅很詫異,問陳丕顯開什麽會,陳隻回答說到了住處,周總理、鄧小平會同你談。果然,一進門,周、鄧在樓下會客室等他,同羅談了“上海會議”的情況。

  羅在突然襲擊麵前極度震驚,接受不了,要求麵見毛主席。周恩來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還批評羅太天真了。秘書們一到住處,按慣例要接通多種電話,這次被告知,所有電話已被切斷。羅的夫人郝治平由鄧小平夫人卓琳陪同上樓,兩人抱頭大哭。

  “上海會議”結束,羅就隨周恩來回到北京。與外界聯係也切斷了,隻有與彭真還能通電話。羅整天在家中,沉默不語,考慮怎樣寫檢討。郝治平也是悶聲不響。郭樹元是公安部研究室培養出來的優秀幹部,是我介紹他入了黨。如今他滿臉疑惑地說:我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作為一個共產黨員,我該怎麽辦?翻了幾遍《論共產黨員的修養》,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勸我還是早些離開北京這塊是非之地為好。

  我的妻子史洛明,當時是公安部政治部幹部訓練部副部長,曆來列席公安部黨組會。她告訴我最近黨組開會不叫她參加了,換了同她一起工作的另一位同誌出席。這位同誌開會回來,什麽也不跟她說。她也覺得氣候驟變,但還是每天去上班。

  春節來了。除夕之夜,中南海懷仁堂有晚會。政治部主任尹肇之(真是一位好同誌)給史洛明兩張票,讓她陪我去看戲,舒舒心。

  當我們跨進懷仁堂大門,正巧遇見了公安部一位平時很熟悉的副部長也帶著孩子來看戲,見到我們,他的表情一反常態,冷若冰霜。在會場上還看到了羅瑞卿的幾個孩子,我同他們招手示意。這場晚會是空軍文工團排演的,表現抗美鬥爭的戲,當時空軍司令員吳法憲陪周恩來看戲,我的座位恰好離周很近。

  會後第二天,洛明下班回來說,公安部那位副部長很生氣,責問是誰給王仲方送票,還同周總理離得很近。我知道在公安部宿舍大院不能久呆了。

  正在這個時候,史洛明突然接到通知,要她立即去沈陽出差。我明白,公安部是要趕我走了。於是我們全家團聚,吃了一頓“最後的晚餐”。

  第二天,告別了老父親,同洛明一起上火車站,她去沈陽,我去西安。北京正遇沙塵暴,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我就是在這樣的自然氣候與政治氣候都十分惡劣的情況下,淒涼地離開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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