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心從藝術學院回到住處,已經傍晚六七點了,有些秋涼。國內該快過中秋了,看看牆上掛著的海外交流協會贈送的陰陽二合一年曆,想起該給那小子打個電話,提醒他還書。打了這個電話,也就各走各的路。予心和穀瑾分居,來西雅圖進修藝術史,加上強化提高法語語言的時間,已經四五年了。這些年,語言加專業,學得很用功,時間安排得很緊湊。予心當然和男女同學們一起看展覽,聽報告,學得、玩得都很開心,但一直和男性保持一定距離。她告訴自己,要抓緊時間,不要把生活搞得太複雜。青春年少,畢竟東流水。
其實予心哪兒也沒去,就在西雅圖呆著;利人利勢、又不損毀自己的謊言,出於美麗和善良的願望,是許多女人的拿手好戲,予心在這一點上,未能免俗。《聖安托尼的誘惑》,當年她在二外(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上本科的時候看過日文譯本。那次是看完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覺得這個作家很厲害,自己奉行禁欲主義,沒有婚姻沒有後代,隻領養了一個侄女,跟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通通信,卻能把家庭生活描繪得如此生動逼真。予心尤其喜歡福樓拜式的嘲諷和高超的戲劇懸念手法。於是找來他的其他著作,其中就有《聖安托尼的誘惑》。看了有些意外,好像是另一個人寫的,和她讀過的其他作品風格迥異,當時也就沒當回事。現在強化了幾年法文,聽說《誘惑》這本書讀法文原版才能深切體會福樓拜語言的縝密,就很好奇想找一本看看。
為了課業,予心最近讀了一些關於法國作家福樓拜的材料。他窮其一生,締造了藝術文學家的新理念 – 文學家作為文字藝術家,應該擔當起詞語和世界的再造者(word and world shaper)的角色,做到“一詞一世界,一世界一詞”(The word is the world and vice-versa)。至於《聖安托尼的誘惑》這本書裏的故事,其實不算複雜,就是主人翁安托尼在一個山頂閉關靜修,經曆了生命中的各種誘惑,包括七宗罪、軟弱、異教、殺戮、魔幻、帝神、科學、色誘和死亡、妖魔及多變無常,最後成功地抵禦了誘惑,修得正果,成為聖人,終於在一月十七日這一天獲得禮讚。
予心找出那小子給的抄有電話號碼的紙條,意識到那天她們最終相互都沒有留名字,今天想起要打這個電話,都不知道開口怎麽稱呼。予心覺得這樣的情形,不免有些滑稽可笑,她的超常規思維又給激發起來了。姓名也好,身份證也罷,隻不過是一個人的身份符號。身外之物,隻是人賦予了它們額外的意義,可離開了那些符號,在這個社會還真步履維艱。這叫什麽現代社會呢?分明是文明對人類的異化。予心聯想到那次去香港的曲折。那時予心還沒有加入美國籍,心想網絡世界,美國移民局的局域網應該保存所有綠卡持有者的信息,誰知到了從香港飛回美國時,不出示綠卡原件就是不行。傳真複印件不行,本人驗明正身也不行,必須等從美國Fedex綠卡原件到香港,回程機票改票延期,重新現訂旅館,通知美國延遲接機,等等等等,活活地重演了一場中國古人買鞋寧信度,不信人的笑話。倒是聽說,如果她掛失,駐香港的美國領事館可以給她發放一個臨時旅行文件,香港機場就可以放行。這不是叫老實人說謊,逼良為娼嗎?文明的異化有時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活人不能叫一個名字給憋死!”予心心裏這麽想著,拿起電話就撥。
“Hi, Tony speaking!”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男中音。予心聽著象那天的聲音,但電話裏拿不準,就遲疑著不說話。
“你是…...誘惑,對,一定是和我在圖書館搶書的那位。”周彤根據這不尋常的沉默,馬上反應過來。
“好呀,又是‘托尼’,又是‘誘惑’,看來你是讀完了那本書。”對這說話的托尼和書裏的安托尼名字上的巧合,予心本能地有些許興奮。
“叫你‘誘惑’不生氣吧?那可是誇你哪! 我剛好叫托尼,不過本人可能沒有書裏的主人翁那麽偉大,定力不夠,經不起各種誘惑的。”
“別貧了,托尼,看完就還了那書。我已經看過其它版本了,想看法文版,也隻是好奇。”予心象個大姐姐似的,帶著點兒哄。
“原來是這樣。我搶了您的書不說,現在連個表示感謝的機會都沒有了。您這是陷兄弟我於不仁不義呀!”
“看來你這書是沒有讀進去。”
“承蒙讓書給我先讀。禮尚往來,您投之桃李, 我理當報以瓊瑤。我隻是想找個機會見一見您,當麵表示一下我的感謝。同時,我坦率地告訴您,我覺得見到您,您的舉手投足,會給我許多靈感。我這不能叫罪孽深重吧?這書裏說的十種誘惑七宗罪,您告訴我,我這是犯了那一條?”
“至少一條,貪婪。”予心想,這小子就是鬼,反正我也不能說他犯了“色誘”之罪;讓他聽了,倒好像我自詡有多少色相。
“七宗罪怎麽說來著?暴食、貪婪、懶惰、嫉妒、驕妄、憤怒、淫欲。其實,貪婪也可以叫貪心,驕妄也可以叫驕傲,有時是好事,是前進的動力,不一定都是罪。”周彤不失時機地搶白道。
“狡辯,不和你說了。你電話裏感謝就行了,我心領了。要掛了。”予心要速戰速決,心裏懊惱,怪自己多事:其實到底是誰在誘惑誰呢?我也許是潛意識裏抵不住他的誘惑,才打的這電話。真是多此一舉,本來可以由他去。他看上去也有三十來歲了,書到期了還能不知道還回圖書館嗎?
“沒有你的許可,我不會給你打電話,你知道我手機上顯示著你的號碼。”周彤誠懇地說。
“如果真有事,想打就打吧。今天就再見了!”予心平和地說。
“真的謝謝你來電話,再見之前問一聲,怎麽稱呼你呢?”周彤有些失落。
“叫我Lulu,我的法文老師給起的名字。再見!”
周彤腦子裏馬上浮動《日出》裏淪落風塵卻不甘沉淪的陳白露,又有一部早期奧地利電影“Lulu”。想起她們流落上海和倫敦街頭,周彤的眉頭不禁皺了一下。
“那就…再見…露露!”周彤還在想著那些電影,告別得倉促拘謹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可千萬注意,別再寫了兩萬字像他老人家一樣失了手稿。
予心,啟光,穀謹,周彤...人物閃亮登場,感覺故事像才開始。
懸念迭起,讓俺欲罷不能。快寫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