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麽不能坦率地告訴我。從此,予心心裏就有一個陰影,揮之不去。
周彤趕到北京,下了飛機,倒有些猶豫起來。要不要先去看看學生遊行的情況?是不是直接去外專局毛遂自薦?是否要去找穀瑾推薦?偏偏是認識這麽個陌生人還要通過予心的關係,在予心麵前真沒有麵子!男人的虛榮心,加上自恃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周彤一次次問自己,值不值得跟一個陌生人低這個頭。聽說學生們在廣場集會靜坐,搭起許多帳篷,附近要繞道通行。交通倒比想象的要井井有條。由於時差的作用,有些昏天黑地,找了住處,繼續胡思亂想,磨蹭了一宿,才給予心打了一個電話報平安。
給予心的電話沒有白打。電話提醒了周彤,他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不完全屬於自己。予心期盼著他的工作盡快有個著落,他現在不能隻考慮自己的麵子了。這樣想著,周彤決定低下高傲的頭顱明天去見穀瑾。於是給穀瑾打電話約見。周彤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然後他們約好第二天中午在離展覽館不遠的莫斯科餐廳見。
周彤看著表準點到達。跟他上次來相比,莫斯科西餐廳沒有太多變化,還是那種莊重典雅、華貴脫俗的裝潢風格,餘裕的空間折射著兩個首善之都的大度和恢宏。周彤心裏想,幸虧沒有給什麽二三流明星承包經營,要不然還指不定會塗畫成什麽花裏胡哨的模樣,要不就成為擁擠不堪、酸甜麻辣燙的大雜燴。
穀瑾下了車,在門口看到一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在等人,走近前去。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打招呼。握手寒暄後,周彤和穀瑾隨著帶位在一張靠裏的桌子邊坐下。周彤比電話裏稍微詳細地再次介紹了自己。然後掏出予心給穀瑾的信,雙手遞給他。
穀瑾接過密封著的信件,說聲謝謝。很快啟封看起信來,其間兩次抬眼看周彤,嘴裏說周博士你吃菜。
看完信,穀瑾和周彤又隨意聊了一些北京和舊金山的新聞舊事。臨了,穀瑾說:“周博士專攻心理學,涉獵廣泛,又通幾門外語,國內正需要這樣的人才。這兩天事情特別多,不便和周博士同往外專局。我會抽時間寫封信給他們,你正好先辦一下其他事,我寫好了信給你電話,麻煩你到府上來一趟,或者我們在其他地方見個麵。”說著,兩人起身結賬,握手告別。
離開莫斯科餐廳的路上,周彤琢磨,這個穀瑾,捉摸不透。聽說時下求人,沒有空手去的。我來得匆忙,沒有考慮準備什麽禮物,怎麽去登這個三寶殿呢?可是我一點也不了解穀瑾。真要隨俗,帶點兒什麽去,玷汙了“淡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貶低了自己,也侮辱了他的人格。可中華古訓裏又有“伸手不打笑臉人”、“禮多人不怪”的說法。到底孰輕孰重,難以定奪。中華文化真是辯證統一,左右逢源,可謂博大精深,永遠正確。曆史遺產多了,是富足,也是包袱。
周彤猶豫再三,在等穀瑾電話這兩天,買了禮物,最後還是決定不帶。他寧可讓穀瑾說他是書呆子寒酸小氣,也不能讓他看扁了人格。個人工作事小,群體形象事大,不能因為我一個人,害了一鍋粥。這麽一陣胡思亂想,周彤挺了挺腰板,覺得自己有點偉大,有點悲壯――我怎麽也算得一個歸國學者的代表!周彤對“歸國留學生”的時髦說法一直很不以為然。既然是“歸國”還叫“留學生”,聽起來好像是在國外書沒有讀完,倉促回國。說不定又是哪個在國外虛晃一槍、肄業回國、半瓶子醋咣當的滑頭學霸官僚發明的稱呼,以訛傳訛留下的遺產。就象鬧“博士後學位”這樣的笑話,不知道博士後不是學位,而是一段研究經曆。“歸國留學生”這樣的“唯洋學位論”體製也是自打嘴巴,自滅中國人誌氣。很多學者本來在國內受了正規的高等教育,出國直接工作或做博士後研究;聽說國內的做法是,不把自己培養的人當人,沒有洋學位就不是引進人才,那怕是得到了國際承認,逼著那些沒有洋學位或隻有副博士的方鴻漸們,象日本兵或大毛子在東北留下的遺孤,雜種優勢沒人理會,倒要去買克萊登大學的假文憑回國丟人。老老實實不做什麽手腳回去的,賞賜你一個“相當於”引進人才,好像給你天大的恩寵,把偏房的子嗣立了太子,你要夾著尾巴、縮著腦袋感恩戴德幾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