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的愛情

林風第二次見到謝楷華的時候是在三年後。

那天林風剛走出賓館的大門，就聽叫一個女子在後麵喊道：“林風，等等”。
 
林風慢慢轉過身軀，看到謝楷華正向他跑來。

“太好了，終於找到了一個熟人”， 謝楷華對著林風興奮地說著。
 
“這麽巧碰上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林風問道，順便從上到下掃描了一下謝楷華，最後把眼光盯在謝楷華的臉上。
 
謝楷華上身穿一件緊身的紅毛衣， 下身穿一件黑色短裙。 裙身很瘦，緊緊地裹著謝楷華的臀部，使得她的身材比實際上看起來誘人多了。

“我來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 我本來是和一個同事來的，但是半路殺出了一個程咬金，硬把我同事搶過去了。 我夾在那裏變成了多餘的人，又不想做他們的燈泡， 所以跑出來了。剛好就看見了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來參加一個會議，忙了一天， 現在準備四處看看，順便準備填飽肚子。你吃過了沒有？”
 
“這算是邀請我吧。我們到哪裏去吃飯？”
 
“能請你這樣的美女吃飯我是求之不得。” “看不出來你挺會哄人的嘛”，謝楷華笑著說。
 
“沒有。我哪有哄人，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林風邊說邊笑，臉不由自主地紅了一下。

“嘿嘿， 臉都紅了，還老實哪。。。我看那間飯館不錯，你覺得怎麽樣？”謝楷華突然轉變話題， 拉著林風的胳膊讓他看前麵的一家飯店。

林風對這個城市不熟，他正愁著如何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呢，於是順水推舟就同意了。

這家飯館確實不錯。穿過正廳，後麵有一間露天的平地，中間是一個小小的假山，噴泉的水在五彩的燈光下跳著妖豔的舞蹈。 餐桌就在噴泉的四周零落的放著， 非常安靜。 服務員悄悄的走上來，把他們帶到一個靠近角落的位置，問了他們點什麽菜和飲料，就退下去了， 留下林風他們享受私人的空間。

林風把身子往椅子一靠，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後看著謝楷華。 林風覺得很奇怪， 自己隻是在三年前見過謝楷華一麵，沒想到三年後能夠認出對方， 而且變得非常熟悉， 好像談了三年的戀愛一樣親密。

三年前，林風的同學甘建軍的孩子過周歲, 在聚會上認識了甘建軍妻子的同學謝楷華。聚會的人不多， 象謝楷華那樣的單身女子更少。聚會上，林風的室友陳陽對她表示了很大的熱情， 回來後經常提起謝楷華，並且詢問林風的意見。 林風幾個月後就搬出了原來的公寓， 也很少參加他們的聚會，不知道後況如何，今天是聽聽下回分解的好時候。

“還記得陳陽嗎”？林風聽見自己在問，話一出口就開始後悔，後悔得想罵自己愚蠢。

“陳陽？哪個陳陽？。。。哦，你是說甘建軍的同學？我隻見過他幾次，跟他不熟，你問他幹什麽？。。。我後來一直沒見過你，你為什麽不參加同學的聚會, 可以聽到很多有趣的八卦阿。”
 
謝楷華邊說邊看林風的神情，隨著林風的表情轉化不停地改變話題。 林風心理暗暗苦笑，難道自己的臉就這樣的存不住心底的秘密嗎？林風曾經花了不少改變自己的表情， 基本做到了喜怒不形於色。可是林風發現自己越努力越失敗，在關鍵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就把心情寫在了臉上。
 
“我師姐說你是‘晴雨表’， 有賊心沒賊膽的偽君子。。。哦，我八婆了。。。”
 
“每個人是無辜的，在找到被證明的證據之前”。

“好吧， 我給你一個機會， 我不相信他們的傳說，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好人”。
 
“你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因為我同情你！”

“同情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因為我覺得你很傻，你以為大家不知道人性惡嗎？人家比你聰明，人家知道這樣說話會吃苦，你在政治上簡直白癡。我是為了你好才告訴你的。人是社會動物，首先要學會的就是降低別人對自己的敵意。如果把對方說成是好人，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覺得你不會侵犯他。”

“我問你，誠信是“好”的道德嗎？”
 
“當然是。不過你對誠信的理解錯了。誠信的意思就是要堅信人性善。即使敵人殺了你還要說他是好人，知道什麽叫做舍生取義嗎？舍生取義就是要在臨死前微笑地對著敵人說，你是好人，謝謝你殺掉我。”

“我做不到！”
 
“確實很難做到。 如果不難為什麽要強調？上帝說，敵人打你左臉的時候，你要把右臉送給敵人。你知道這句話感動了多少人嗎？就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做不到”。

“。。。”
 
“跟你說吧，我覺得你不但愚蠢，而且缺乏情商，因為你不能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問題。人都是喜歡聽到好話的。如果一個孩子生下來就會說話，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都是好人，我長大了一定報答你們。”如果你讓孩子說“你們都是壞人”，你想他可能活下去嗎？你可以做實驗證實我的理論”。

“言勝於行還是行勝於言？”
 
“不要轉移話題。。。”
 
“我突然想念起魯迅來了。”
 
“林風同學，請不要轉移話題。。。再轉化話題我就走了。。。”
 
“我沒有轉移話題，你不覺得自相矛盾嗎？”

“這和魯迅有什麽關係？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我想起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她一直在人們的“好”的標準下生活。為了“好”她非得把頭撞破，為了“好”她非得去捐門檻。她確實相信了人性善，但是最後落得了大家的嘲笑。。。”

“。。。”
 
“為什麽不說話了？生氣了？”
 
“你知道我生氣還要說？不是我說你，你和祥林嫂一樣愚蠢。我是為了你好，我不管祥林嫂的事情。再說祥林嫂不是沒有撞死嘛？撞死了誰會嘲笑她？大家爭著給她立貞節牌坊，號召大家學習她的榜樣呢。哈哈”。
 
“不是都是人嗎？”

“這確實很麻煩。”
 
“什麽麻煩？”

“我不能像你一樣對一般的人感興趣，我喜歡討論特殊的情況。。。我，我有處女情結！”謝楷華的聲音突然低下去，低得隻有林風能夠聽到。
 
“處女情結？”林風大叫起來， 周圍的人再次轉過頭來。林風覺得很難堪，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我不是故意嚇你的”， 過了一段時間，謝楷華的手慢慢地壓住了林風的手，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林風看著謝楷華的眼睛，知道自己並沒有聽錯。他的頭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你怎麽知道的？”， 過了很久林風才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彷佛喉嚨口的張力增加，頻率變得格外的尖銳， 就象受傷的野獸在倒下去之前的哀鳴。

“你想我用自然主義的手法把那天的事情一點一點地描繪出來嗎？”謝楷華不無嘲笑地問道。

“I would like to, but I am afraid that I can’t deal with it”， 林風突然換了英語說話，大概是為了放鬆繃緊的聲帶，或者為了掩澀暗昧的情緒。
 
“You don’t have to deal with it”。謝楷華的聲音同樣充滿了暗昧，兩個人在注視中感到臉慢慢地發燒起來。謝楷華突然低下來，專心致誌地吃起堆在麵前的菜來。她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優雅地切著牛排，慢慢地送進嘴裏，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前麵的爭論和暗昧一下子變得很遙遠，似乎她來這裏的惟一目的就是享受美好的食物，享受美好的生活。
 
林風看著謝楷華吃飯的樣子，心裏突然湧起了一種感動。人性也好，政治也好，畢竟離我們的生活很遙遠，就算爭論贏了又如何？能夠改變曆史嗎？能夠改變現狀嗎？ 在這個安靜的飯館裏，最現實的就是填飽肚子，然後回賓館好好睡一覺，然後準備全副的精力去準備自己的報告。 又如何對付前麵的這個女子呢？林風看著前麵的女子，越來越覺得她值得憐愛。為什麽同情不能產生愛情呢？

“什麽時候的事情？”
 
“十年前”，謝楷華放下刀叉，抿了一口酒，快速的回答林風，似乎在說別人的故事似的。

“你這十年就沒有喜歡過別人？或者沒有別人喜歡上你？”

“那倒不是。追我的人不少，但是我無法投入自己的感情。曾經有一次我覺得我喜歡了一個男孩，好友都勸我不要告訴他自己的經曆。我按照她們的建議做了，卻無法原諒自己。”
 
“可你為什麽要告訴我？”林風問道。

“這是你今天惟一一句聰明的話”， 謝楷華嫵媚的笑著說，“三年前的聚會上，我就知道你了。我覺得你跟我的第一個男孩很象。 我想你也許能夠幫我。”

“幫你？”林風隨口問道，不過更象在問自己。

“是的，我相信你是好人。我相信你有足夠的勇氣麵對現實，把愛情和一夜站區分開來”，謝楷華狡猾地說。
 
“可你根本不了解我。”林風也吃完了，付完帳等著謝楷華。 謝楷華把手提包拿過來，開始給自己的嘴唇化淡淡的妝。

“我們無需了解。我們調情，我們暗昧，我們不要相愛”，謝楷華幽幽地說道，好像敘述一個故事。

兩個人慢慢走出飯館，謝楷華的皮鞋的鞋跟敲著街道，在林風的心裏就象大鼓似的，壓住了周圍一切的聲音。走到一個岔道，謝楷華停住腳。“我這裏拐彎，再見！”然後就跨過了街道，一直往前走。

林風呆呆地看著謝楷華遠去的影子，突然感到這也許就是愛情，於是他終於喊住了謝楷華，“等等，等等我。” 

這就是多餘的愛情，沒有結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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