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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對封建禮教的抨擊和對廣大婦女的同情

  封建禮教是封建社會束縛、迫害、摧殘婦女最野蠻的手段。封建地主階級在婚姻關係上從來都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最高準則,以此來加強和維護父權、夫權的封建倫理觀,作為鞏固腐朽的封建社會製度的手段之一。

  元蒙統治者入主中原以後,傳統的封建禮教不僅沒有絲毫的削弱,相反大大地加強了。它不僅給那些希望追求美滿婚姻的閨閣小姐帶來痛苦,而且使那些被壓迫、被剝削得無路可走而淪為娼妓的婦女,蒙受了更大的侮辱和蹂躪。

  作為現實主義劇作家的關漢卿,對封建禮教在封建倫理掩蓋下對廣大婦女的摧殘,在作品中作了深刻的揭露和有力的抨擊。

  《拜月亭》中的王瑞蘭對蔣世隆深深愛戀,但在以她父親王尚書為代表的封建禮教強大勢力的幹預下,精神上遭受了極其淒惋的痛苦。《拜月亭》是以蒙古軍隊迫近中都,金宣宗不得不暫時遷都汴梁,社會秩序極其混亂這一曆史時期為背景的。當時兵荒馬亂,“河南初破,被俘虜者不可勝計”,“逃者十八九”,“逃民無所食,踣死道路者踵相躡也”(《元文類》卷五十七宋子貞《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此情此景,正如元遺山在他的詩篇中所描述的:“白骨縱橫似亂麻,幾年桑梓變龍沙;隻知河朔生靈盡,破屋疏煙卻幾家。”(《元遺山詩集》卷十《癸巳五月三日北渡三首》之一)在這種社會大動亂、大逃亡之中,家人的失散是不計其數的;而青年婦女在這大逃亡之中,更是軍隊掠奪的對象,尤其是與家人離散後,則潛伏著更大的危險。王瑞蘭在逃亡之中,與母親被哨馬衝散,可巧這時遇到了與家人失散的秀才蔣世隆,便結成患難之交,在逃亡中相互照應。聽說“有兒夫的不擄掠,無家長的落便宜(吃虧)”,二人就約定,旁人“不問時權做弟兄,問著後道做夫妻”。一路上蔣世隆為王瑞蘭“湯風打浪”,照顧備至。然而不料蔣世隆在途中生病,王瑞蘭則為他“無明夜過藥煎湯”。相依為命的逃亡生活,使他們產生了真摯的愛情。但是在封建社會,這種自作主張的愛情是不被允許的,它違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禮教婚姻倫理觀。何況蔣世隆隻是一個家境貧寒的秀才,“窮秀才幾時有發跡”?在門戶不當的情況下,這種婚姻關係更是不被允許的,因為“在一切統治階級中間,婚姻的締結,……仍然是一種由父母安排的,權衡利害的事情。”(《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65—66 頁)所以當王尚書見到女兒王瑞蘭和蔣世隆在一起,就冷若冰霜地把女兒“橫拖倒拽出招商舍,硬廝強扶上走馬車”,逼她回家,“生扭散”她和蔣世隆的美滿婚姻。封建禮教實質上就是禁錮婦女的牢獄。

  封建禮教規定那些違背人性的戒條,其目的就在於壓迫和奴役善良的婦女,不讓她們越雷池一步;而婦女們不甘心這種奴役和禁錮,他們要求合乎人性的生活,要衝破這些束縛和奴役,這就形成了一種激烈的矛盾衝突。《拜月亭》中的王瑞蘭、《玉鏡台》中的王倩英、《四春園》中的王閏香都是這種矛盾衝突中的典型代表人物。然而,麵對強大的封建勢力,這些人物的抗爭力量是很弱小的,王瑞蘭隻能在夜深人靜時焚香拜月,對景傷情,在那裏“先肝腸眉黛千千結”,她的心願隻有對天傾訴:“天那!這一炷香,則願削減了俺尊親狠切;這一炷香,則願俺那拋閃下的男兒較些。”“願天下心廝愛的夫婦永無分離,教俺兩口兒早得團圓。”然而這隻是一個年青女子追求幸福婚姻的良好願望。在煩惱憂愁中,她隻得詛咒他的父親:“他則圖今生貴,豈問咱夙世緣。連著孩兒心,隻要遂他家願。”她對自己父親充滿了怨恨:“誰無個老父,誰無個尊君,誰無個親爺;從頭兒看來都不似俺爺狠爹爹!”

  雖然王瑞蘭隻知道詛咒作為封建禮教維護者和執行者的父親,還不懂得這是整個封建製度的問題,但是她對父親的詛咒,表明她對封建禮教以至整個封建製度強烈的批判力量,具有反封建的精神。

  和王瑞蘭遭遇不同而特征相近的是《四春園》中王閏香對李慶安的愛情。

  王閏香和李慶安是由雙方父母指腹為婚的,後來因李家貧窮了,王閏香的父親王半州心想,李家“當初有錢時,我便和他做親家,他如今消乏了也,都喚他做叫化李家,我怎生與他做親家?”於是便派人悔了這門親事。但是王閏香對她的未婚夫李慶安卻情深意切,在他父親悔婚前,她就為李慶安做了一雙鞋,她父親悔親後,她認為“人有且貧且富”,“今日個窮暴了也是他無奈間”,當她在花園中見到李慶安時,就對李慶安說:“我今夜晚間收拾一包袱金珠財寶,著梅香送與你,倒換過來做你的財禮錢,你可來娶我。”

  這是多麽真摯的情意,比起她那勢利的父親來,情操高尚得多了。她這樣做,在封建社會也是有悖於封建禮教的。盡管《四春園》是一出公案劇,因慣賊裴炎的闖入,殺死梅香取走一包袱金珠財寶,李慶安幾乎蒙冤致死,幸好錢大尹是個清官,找出了真正的凶手,釋放了李慶安,王閏香和李慶安終於結成美滿的婚姻,但王閏香的行為對封建社會那種“權衡利害”的婚姻觀和封建禮教都有一定的批判力量。

  《玉鏡台》中的劉倩英,和《拜月亭》中的王瑞蘭與《四春園》中的王閏香一樣,都是閨閣小姐,她們都對封建禮教發起了衝擊。但不同的是,《玉鏡台》中的劉倩英從另一個側麵和封建禮教展開了一場抗爭。劉倩英的母親托溫嶠為自己的女兒說親,這個年齡與劉倩英過分懸殊的溫嶠,這時“正行功名運”,“正在富貴鄉”,他“帽簷相接禦階前”,“靴蹤不離金階上”,可說官運亨通,春風得意。但遺憾的是,年事已高,獨缺佳偶。他歎息:“不枉了開著金屋、空著畫堂,酒醒夢覺無情況,好天良夜成疏曠,臨風對月空惆悵。怎能彀可情人消受錦幄鳳凰衾,把愁懷都打撇在玉枕鴛鴦帳。”(第一折[幺篇])當他一見到年青美貌的劉倩英,便產生了強烈的占有欲。正在這時,劉母托他為女兒說親,他就以欺騙的手段,用玉鏡台為定婚禮物,騙得了劉母的應允,娶了劉倩英。當這一不合理的婚姻強加在劉倩英身上時,便激起了她強烈的反抗。在洞房花燭之夜,她不許溫嶠到她跟前接近,說“若是他來時節,我抓了他那老臉皮,看他好做得人!”這是多麽激烈的人生廝鬥!在封建社會裏,兒女婚姻都由父母決定,當事人的意誌是不被重視的;一旦成婚,丈夫對妻子有著無上的權威,妻子不能違背丈夫的意誌。但劉倩英將這些封建禮教觀念都撇在一邊,她的反抗是青年婦女為追求合理的生活,對封建強製婚姻發起的巨大衝擊。

  封建夫權思想所帶來的惡果之一,是賣淫製度的產生。在我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裏,賣淫製度從一產生就受到封建統治階級的庇護和利用。雖然封建社會也以虛偽的倫理道德來非難賣淫製度,然而“實際上,這種非難決不是針對著參與此事的男子,而隻是針對著婦女:她們被排除出去,被排斥在外,以便用這種方法再一次宣布男子對婦女的絕對統治乃是社會的根本法則”。

  (恩格斯《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因此,在封建社會裏,男子嫖妓納妾往往被人當做風流韻事而津津樂道,而被摧殘與蹂躪的妓女、侍妾卻被看成傷風敗俗的賤人。元代社會由於城市經濟的畸形發展,賣淫製度也得到了惡性膨脹。正如前文所述,當時北京的妓女就有二萬多人,這還不包括明代謝肇淛所說的那些“不隸於官,家居而賣奸”的“私科子”(《五雜俎》)。

  作為現實主義劇作家的關漢卿,他對妓女生活有著深切的了解,因為不少妓女又是“樂人”,也就是雜劇演員,我們從夏庭芝記載元代妓女悲慘遭遇的《青樓集》中可以看出,注明擅長雜劇表演的妓女就有三分之一以上,作為“驅梨園領袖、總編修師首、撚雜劇班頭”,並且“躬踐排場,麵傅粉墨,以為我家生活,偶倡優而不辭”的關漢卿,當然和勾欄瓦舍的演員有著經常的、廣泛的接觸,對妓女生活中的苦難遭遇和她們的覺醒與覺醒後的抗爭自然就非常熟悉;她們所蒙受的種種侮辱和摧殘,不能不激起這位偉大戲曲家的義憤,並且在他的作品中反映出來。正像他在散曲《騁懷》中所唱的那樣:“展放征旗任誰走,廟算神謨必應口。一管筆在手,敢搦孫吳兵鬥!”關漢卿正是以戰鬥的精神創作了《救風塵》、《謝天香》、《金線池》等一係列反映妓女問題的傑作。

  妓女們是社會生活中處於最低層、最卑賤的一群,她們不僅要“當番承應”,做那些荒淫無恥的統治階級的玩物,而且連生命也得不到保障。統治者殺死妓女可以不償命,如同殺死奴婢一樣。妓女們甚至在服飾上也不得享受良人的權利,“不得戴笠子”,“不得穿戴金衣服”,“不得騎坐馬匹”,“違者,許諸色人捉拿到官,將馬匹給付拿住的人為主”。(見《元典章》)妓女們在這種重重歧視和壓迫下,“那一個不磣可可道橫死亡?那一個不實丕丕拔了短籌?”(《救風塵》第二折[幺篇])她們為了改變這一悲慘的命運,最大的願望,是跳出柳陌花街妓院生活的火坑,做一個良家婦女。如《救風塵》中宋引章所說的:“今日也大姐,明日也大姐,出了一包兒膿(指脫離妓女生涯),做一個張郎家婦,李郎家妻,立個婦名,我做鬼也風流。”

  但在那樣的社會環境下,要實現這樣一個起碼的願望又是談何容易:“好人家怎容這等娼優”!妓女們一方麵受著社會的歧視,另一方麵她們又受到官府的壓迫和管束、卜兒的壓迫和剝削、嫖客的侮辱和欺淩。這裏麵的甘苦,趙盼兒的體會比宋引章深刻得多,閱曆也比宋引章豐富得多。她何嚐不想“立個婦名”,“也待嫁個客人”,但是她知道,妓女們是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誰不待揀個稱意的?他每都揀來揀去百千回,待嫁一個老實的,又怕盡世兒難成對;待嫁個聰俊的,又怕半路裏輕拋棄。”(第一折[油葫蘆])她為了嫁個“稱意”的丈夫,也曾對來過兩三遭的客人赤誠相待,“不問那廝要錢”,希望建立真正的感情;可是到頭來,這些花台客人反而說她是“敲镘兒”,要大錢,她終於明白了這些花台子弟們的“千般貞烈,萬種恩情”,隻是玩弄她們的手段,都是虛情假意,“那一個不頃刻前程,那一個不等閑罷手。他每一做一個水上浮漚。”(第二折[逍遙樂])嫖客們給妓女生活帶來的痛苦教訓使她認識到:“那做丈夫的做的子弟(嫖客),做子弟的做不的丈夫”。她耳聞目睹了許多同行姐妹們的不幸遭遇:“我想這先嫁的還不曾過幾日,早折的容也波儀瘦似鬼,隻教你難分說、難告訴、空淚垂!我看了些覓前程俏女郎,見了些鐵心腸男子輩,便一生裏孤眠,我也直甚頹!”

  (第一折[天下樂])當她知道同行姐妹宋引章要嫁給花台子弟周舍時,連忙坦誠地“把衷腸話勸妹妹”,她看出了周舍的所作所為“衠一味是虛脾”,“但娶到他家裏,多無半載周年相棄擲,早努牙突嘴,拳打腳踢,打得你哭啼啼”。宋引章不聽趙盼兒的忠誠勸告,嫁給周舍後一進門就被“打了五十殺威棒”,受盡折磨,如果不是趙盼兒相救,幾乎送掉了性命。可見嫖客對妓女的侮辱和欺淩,給妓女們帶來多大的痛苦。

  官府的壓迫和管束,給妓女帶來的災難和痛苦也是深重的。她們受著官府樂探執事的管束,不得“誤了官身”,隨時被官府題名喚將來為老爺相公唱曲,供老爺相公玩樂。她們在官府的嚴厲管束下就像籠中的小鳥,是沒有太多的自由的。《謝天香》中的上廳行首謝天香就將自己比做籠中的鸚鵡:“你道是金籠內鸚哥能念詩,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原來越聰明越不得出籠時,能吹彈好比人每日常看伺,慣歌謳好比人每日常差使。”(第一折[油葫蘆])她對妓女生活充滿了怨恨,她怨恨掌握著她命運的官府,因她能唱會彈,多才多藝,越發擺脫不了被老爺相公們消遣玩弄的地位:“我怨那禮案裏幾個令史,他每都是我掌命司,先將那等不會彈不會唱的除了名字,早知道則做個啞猱兒。”(第一折[油葫蘆])盡管她對這煙花火海的生涯無比痛恨,但她又是無可奈何的。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情人、“一代文章”柳耆卿身上。她為柳耆卿精心準備了上京應考的衣服、盤纏,勸他“休為我誤了功名”;她憧憬柳耆卿一旦京師闕下得了官,她可以“五花官誥,駟馬香車”,做一個“夫人縣君”,脫離這柳陌花街的風塵生涯。然而她本是“開封府階下承應輩”,官府怎能容忍她“除籍不做娼,棄賤得為良”?更何況“歌妓女怎做的大臣姬妾”,“品官不得娶娼女為妻”。開封府尹錢可道,這位虛偽的封建禮教衛道者,對柳耆卿與謝天香相愛十分惱火,他希望自己的同堂故友皈依正道,在功名上用心,於是他便對謝、柳的愛情從中作梗。你看他對謝天香“好個冷臉也”,他要尋找謝天香的過失,好“扣廳責他四十”,這樣謝天香“便是典刑過罪人也,使耆卿再不好往他家去”。可見作為妓女的謝天香希望脫離身陷風塵生涯的正當願望,在官府的管束和壓迫下也是不容易實現的。雖然後來謝天香和柳耆卿終於結成夫婦,但這不是妓女謝天香的勝利,而是錢可道看出了謝天香的才華和柳耆卿對謝天香的感情,“可知柳耆卿愛他哩”。他知道柳耆卿的學問不在自己之下,“這等才學,在那五言詩、八韻賦、萬言策上留心,有什麽都堂不做那”;而一旦柳耆卿得了官職,和他“軸頭兒廝抹著”,沒有“好覷謝氏”,如何向未來的新貴交代?

  這一利害關係對於“累蒙擢用”的官場老手錢可道來說,不會不清楚的,他決不會傻到為了一個妓女而在官場中樹敵。因此,他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以老謀深算的手腕擺弄著謝天香,最後將謝天香作為一份厚禮送給這位新科狀元柳耆卿。關漢卿筆下謝天香的遭遇,反映了妓女生活中形形色色遭遇的一種,但她的遭遇和所有的妓女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金線池》中的杜蕊娘不像謝天香那樣任人擺布,有著和《救風塵》中趙盼兒相似的剛強性格和抗爭精神,但她同樣遭受到封建勢力的壓迫。這種壓迫不單來自嫖客和官府,而且還有操持妓院營生、榨取妓女血肉錢的鴇兒。

  “妓女之母多假母”(孫棨《北裏誌》)。雖然杜蕊娘的鴇兒是她親生母親,“我是他親生的女,又不是買來的奴”,但鴇兒的本性並不因是親生母親而有絲毫改變,她仍然是寄生在杜蕊娘身上的吸血鬼。她開著妓院“這不義之門”,全憑著惡、劣、乖、毒、狠五個字迭辦金銀,逼迫自己的女兒“淡抹濃妝倚市門”,去從事賣笑生涯,“夜夜留人夜夜新,殷勤,顧甚的恩”,為她“積趲下金銀囤”。杜蕊娘見這些嫖客多半是“那矜爺害娘、凍妻餓子、折屋賣田”的花台子弟,她怨恨自己所處的這個低微的煙花環境:“我想一百二十行,門門都好著衣吃飯,偏俺這一門,卻是誰人製下的?忒低微也嗬!”

  她想“改家門”,然而“十度願從良,長則九度不依允”,盡管她淒楚地哀求母親:“嫁了您孩兒罷,孩兒年紀大了也!”但她的母親鴇兒眼裏看到的隻是金錢,麵對女兒的合理要求竟無動於衷,還叫丫頭“拿鑷子來鑷了鬢邊的白發,還著你覓錢哩!”鴇兒對妓女的壓榨就是要她們“老死在風塵”。

  當杜蕊娘在生活中遇到對她一往情深的“一個好秀才”韓輔臣時,便對他傾心相待,在她那瀕於絕望的心中又燃起了一線新的生機:“告辭了鳴珂巷,待嫁那韓輔臣”。但韓輔臣是個窮秀才,在鴇兒眼裏,“無錢的可要親近,則除是驢生戟角甕生根”,何況杜蕊娘想要嫁給他,鴇兒哪裏肯依,“你要嫁韓輔臣這窮秀才,我偏不許你!”杜蕊娘對韓輔臣的感情是真誠的,她甚至表示“遮莫拷的我皮肉爛,煉的我骨髓枯”,也要嫁給韓輔臣。於是鴇兒祭出了封建禮教的倫理觀,妄圖以此來壓迫杜蕊娘俯首貼耳:“我不許嫁,誰敢嫁?有你這樣生忿忤逆的!”杜蕊娘針鋒相對,毫不示弱:“非是我偏生忿,還是你不關親,隻著俺淡抹濃妝倚市門,積趲下金銀囤。”“有一日粉消香褪,可不道老死在風塵?”這是多麽有力的反駁!你一點也不關心女兒的前程,隻知道賺錢,怎麽反說女兒忤逆呢?鴇兒看硬的不行,又來軟的一手:“你要嫁韓輔臣,這一千年不長進的,看你打蓮花落(喻乞討為生)也!”杜蕊娘對嫁給韓輔臣的未來生活卻充滿了信心:“他怎肯教一年春盡又是一年春!”堅信他們是會締造美滿生活的,給了企圖從經濟利害上摧毀杜蕊娘決心的鴇兒以有力的反擊。

  鴇兒眼看硬軟兼施對杜蕊娘毫無作用,便使出了更惡毒的一著,挑撥韓輔臣和杜蕊娘的關係:“俺想那韓秀才是個氣性高的人,他見俺有些閑言閑語,必然使性出門去,俺再在女孩兒根前調撥他,等他兩個不和,訕起臉來,那時另接一個富家郎,才中俺之願也。”她千方百計趕走了韓輔臣,不久又對杜蕊娘挑撥說,韓輔臣“是爛黃虀,如今又纏上一個粉頭”。這一謊言使杜蕊娘震動了,從她的閱曆和經驗裏,很難排除花台子弟們朝秦暮楚的行為,他們為了騙取妓女的感情,“也不管設誓拈香,到處裏停眠整宿,說著他瞞心的謊、昧心的咒。”(第二折[二煞])想不到“一心看上”,“思量嫁他”,定下“枕邊盟,花下約”的意中人背叛了她,怎不叫她自艾自怨:“咱本是潑賤娼優,怎嫁得你俊俏儒流!”(第二折[感皇恩])“往常個侍衾裯,都做了付東流,這的是娼門水局下場頭!”(第二折[采茶歌])雖然韓輔臣是冤枉的,他並沒有纏上別的粉頭,後來經過各種曲折,使杜蕊娘消除了對他的誤解,結成姻緣,但是鴇兒的力量畢竟是難以抵擋的,即使像杜蕊娘這樣精明而富於反抗精神的妓女,還是中了鴇兒的圈套,幾乎葬送了美滿的婚姻。可見鴇兒對妓女的壓迫、剝削,給妓女造成的痛苦,並不亞於官府對妓女的壓迫和嫖客對妓女的欺淩。

  妓女們的生活充滿了災難,那麽婢女的生活怎樣呢?她們同樣遭受著壓迫和欺騙。《調風月》中的燕燕,就是婢女中的代表人物。她在夫人的驅使下去服侍貴族官僚的少爺小千戶。作為統治階級的小千戶,對燕燕百般支使:“等不得水溫,一聲要麵盤;恰遞與麵盆,一聲要手巾;卻執與手巾,一聲解紐門。使的人無淹潤,百般支分!”(第一折[那吒令])小千戶對燕燕不懷好意,誘騙了她,許她包髻、團衫、□手巾,做“世襲千戶的小夫人”。

  燕燕捉摸不透小千戶對她的許諾是真是假,“不審得話兒真”,因此她一再叮囑小千戶:“許下我的休忘了”。事實上小千戶對她並沒有真正的愛情,他又愛上了別人。當燕燕發現後,對小千戶發出了指斥:“老阿者使將來伏侍你,展汙了咱身起。你養著別個的,看我如奴婢,燕燕那些兒虧負你?”

  (第二折[江兒水])然而身份“半良不賤”的燕燕又有什麽力量來保護自己呢?她隻能以怨罵來發泄內心的痛苦與不平:“天果報,無差移,子爭個來早來遲”,“但年高都是積幸好心人,早壽夭都是辜恩負德賊”。(第二折[哨遍])這種怨罵絲毫也改變不了她的遭遇,她就像燈蛾撲火,在和命運作鬥爭。

  她看著燈蛾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歎:“哎!蛾兒,俺兩個有比喻:見一個耍蛾兒來往向烈焰上飛騰,正撞著銀燈,攔頭送了性命;咱兩個堪為比並,我為那包髻白身,你為這燈火清。”(第三折[紫花兒序])而命運又是那麽無情地在捉弄她,小千戶慫恿夫人硬逼燕燕到一位小姐家去為他說親。殘酷的現實,使純真的燕燕內心充滿了痛苦:“說得她美甘甘枕頭兒上雙成,閃得我薄設設被窩兒裏冷!”(第三折[尾])她不得不進行抗爭:“著幾句話,破了這門親”。她揭露了小千戶對她的欺騙:“俺那廝一日一個王魁負桂英”,“俺那廝一霎兒新情”。但在那種封建社會環境裏,燕燕的抗爭是決定不會勝利的。當小姐與小千戶結婚時,燕燕還要為小姐梳妝打扮,雖然後來,由相公夫人作主,允許燕燕做小千戶的第二個夫人,但是燕燕的處境仍然是可悲的。“多妻製是富人和顯貴人物的特權”(恩格斯《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燕燕那書房中伏侍處,許第二個夫人做;他須是人身人麵皮,人口人言語!”(第四折[雁兒落])燕燕並沒有改變婢女的地位,很難想象叫她“軟地上吃交”的小千戶會對她有真正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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