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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隻死了的豺狗上下黑得像塘裏的老泥

  最早醒來的還是汪鯉程,他睜開眼,看見小滿蜷在那,臉色白得嚇人。

  “你沒睡?”

  “我睡了,後來蚊子把我咬醒了,我就睡不著了……我給你們熏蚊子。”

  “走!我們去那邊看看。”汪鯉程跟小滿說。

  “我不去,你去吧。”

  汪鯉程走到那蓬灌木後麵,果然看見一隻豺狗死在那,他蹲下來從豺狗喉嚨深處摳出那枚鏢。

  他想,他們會刨根究底,我還是把秘密好好地藏了別讓他們知道。

  他從灌木叢裏走出來時,發現小滿看著他眨巴著眼。

  “你在那找什麽?”

  “死了。”

  “什麽死了?!”

  “那隻豺狗。”

  雷下和得孝幾乎同時醒來。

  “你說豺狗?又有豺狗!”他們說。

  “你們自己去那邊看吧。”

  雷下和得孝走到灌木叢裏,他們驚住了,真的有一隻豺狗死在那。得孝抓住豺狗的大尾巴拎了起來,翻來複去地看了一通。

  “黑了,上下黑得像塘裏的老泥。”他說。

  “耶耶,怎麽就黑了?”雷下很奇怪,那麽說。

  隻有汪鯉程知道為什麽那樣,那是鏢毒的緣故。死在“見血封喉”上的人畜,都那麽烏黑不成樣子。

  “好好的它怎麽就死了,怪嘞!?”雷下說。

  汪鯉程笑著,“也許昨天你那一石頭砸著它要害。”他想雷下一定會順了竿子往上爬,小孩子子家都爭強好勝,這是個攬功的好機會。可他沒想到雷下會甩頭,他把頭甩得像撥浪鼓。

  “沒聽說過,我跟斧頭伯在山裏打了這麽多年的獵,沒聽說石頭能砸著豺狗,還把它砸死。”雷下眨著眼說。

  “反正它是死了。”汪鯉程說。

  “出鬼了。”雷下說。

  “就是!出鬼了!”得孝也說。

  他們看見小滿還蜷在老地方沒動彈,就朝他喊:“小滿你說呢?”

  小滿和昨天比像換過了一個人,人蔫蔫的,聲音也蔫蔫的。“出鬼了。”小滿沒往這邊看,他隻那麽說。

  後來,三個伢在那想了好一陣子到底沒找出豺狗邃死的緣由。他們隻好把事情往鬼神方麵想。

  “我看是天神的事,我看有天神暗裏佐助我們。”雷下說。

  得孝說:“可能吧。”

  汪鯉程還那麽笑著,說:“你們紅軍還信這個?”

  得孝不喜歡城裏男人那怪怪的神態,他說:“有時候不信不成,你看豺狗好好的它暴死在那,你看你能不信?你不信你告訴我那到底是怎麽回事情?”

  汪鯉程不說話了,他也不那麽笑了,他在心裏笑。他覺得這很好玩,他覺得經了這場事發現這三個鄉下孩子很有意思。

  他們把那隻豺狗埋了。

  埋豺狗的時候他們聽見山裏什麽地方響了一槍。

  他們沒太留意那聲響。雷下說:“那是獵戶銃響,他們打野豬哩。”

  “也許是野物踩了響炮。”他說。

  “什麽?響炮!”汪鯉程看著雷下。

  那時他們已經上路了,雷下沒再吱聲。隻有小滿還不時偷偷回頭四下裏梭望,他總覺得林子裏有一種神秘莫測東西牽扯了他一顆心,總覺得有異響在耳邊轉悠,有霧一般怪影忽隱忽現,讓他起一身的雞皮粒粒。

  那是英雄好佬的勾當,

  天氣很好,又是個天高雲淡的好天氣。日頭已經躍上山頂,紅紅的那麽一顆。陽光經過高雲的那層淡淡的雲彩過濾,均勻地鋪灑在石頭和樹稍上草尖上。那時候露水還都未完全退去,陽光照在圓潤的露出上,顯出格外的一種生機。

  汪鯉程又在那看風景了。現在三個伢已經習慣了這城裏男人的那種好奇。他們不再驚驚詫詫了,他們隻顧爬山走路,他們知道那男人看是看,但不會耽誤腳下的功夫。

  汪鯉程神情專注,他覺得逼眼而來的景致與昨天回然不同,他一時想不出為什麽。他想了想,到底想出了原因。他想,道理其實很簡單。昨天是從下往上看,而今天已快到山頂了,是從上往下看。他想,看的位置不同風景也就不一樣,這麽簡單個事我怎麽就一時想不明白。

  他覺得這事有些可笑,想笑笑,但沒笑。

  他太喜歡山裏的景致了,眼睛像兩根指爪,遠遠近近左左右右,這裏揪一把那裏揪一把。那些景致水一樣地漫過來,緩緩地在他身上什麽地方流淌。他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他被那些水流拍打著,很快樂。他從沒這麽快樂過,他把什麽都忘了。

  他先往遠處望,遠景有些模糊,他知道那是因為霧嵐的緣故,山腳下總有水汽升騰,升上高空的是雲,在山腳處盤旋的則是霧嵐。他還看見另一些飄飄渺渺紗似的東西在天和地之間飄搖,一頭連接高天的雲,另一頭則拴著那些村子。他看見那些村莊牛屎一樣散落在大大小小的山凹中間,把村子比作牛屎有些那個,可他找不出更合適的比喻,這些天他留意過鄉村道路上的那些牛屎,一灘一灘的擁在草叢裏,上麵長滿了一些黑色的菌類。村子看上去就是那樣,那些屋子就像一些菌,一蓬一蓬地長著。

  他還注意到那些田,那些田層層疊疊,看上去斑斑駁駁,像十六鋪碼頭上那些破舊輪船的甲板。那是因為正是收割早稻的季節,一些田裏禾割了,一些沒割,看去那些梯田就像斑斑誘跡。有三三兩兩的牛在地頭嚼草,看去就像幾顆蠕動著的豆豉。

  接下來他把目光往近處挪。

  汪鯉程覺得經雷暴洗刷過的山色別有一番韻味,山洪在綠色裏衝出一條條的豁口,像一些傷口那麽敞開,露出許多清晰可見的岩層。有三三兩兩的枯枝敗葉搭拉在那些豁口的邊沿,像是誰抹上的粗粗筆痕。和那些綠色形成鮮明對比。他就想像昨日的雷暴不是雨,是一把刀,肆意在大山這劃一刀那劃一刀,就弄出了許多“傷口”。不過他覺得這並沒礙著什麽,也許山也會有痛,但“傷口”並不礙著美麗。綠色的起伏中橫豎了一道道山的“傷口”,便平靜中有了幾分異樣,汪鯉程覺得山色卻因此更美麗了。他理不清這是個什麽道理,他想問得孝他們。他想他們一定也理不清其中的道理。

  後來,他看見雷下往他這邊看。

  雷下慢下步子,他等著汪鯉程。經過昨天那些事,雷下覺得這城裏男人並不壞。

  “我跟你說會話。”他說。

  “你說。”

  “你老看那些山,弄不懂你從裏麵看出什麽新鮮來。”

  “弄不懂你別弄就是。”

  “不過看起來怪怪的。”

  “什麽?!”

  “你這個人呐。你是個怪人。”

  “哦嗬!”

  “不過我看得出你這個人不壞。”

  汪鯉程說:“你們也很好,非常好。武參謀沒說錯。”

  “你真這麽想?”

  “當然,我騙你?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你說去鎖陽殺人。”

  “嗯!是去殺人,你不信?”

  “鬼信!那是英雄好佬的勾當,千裏走單騎殺入敵陣千軍萬馬中如入無人之境取人首級……”

  “你說得不錯那是英雄的勾當。”

  “我看你不像那號角色。”

  “噢,那還有像不像的?”

  “我斧頭伯就像。”

  “斧頭?”

  “那是一個人的名字,從小人家就那麽叫他。”

  “這名字怪。”

  就這樣,雷下跟汪鯉程聊起那個叫斧頭的人。

  一個叫斧頭的人,

  我們這地方細伢過周歲讓伢崽屋裏滿地爬,任他抓東西。這叫“抓周”。

  斧頭伯過周,他爺他娘把他放在屋裏,他滿屋爬不抓東西。家裏來了一屋客,都看著他爬,嚷著,說:伢,你抓,抓東西。

  他終於就抓了。

  他抓的是一把斧頭。

  屋裏有吃的有銀洋有木魚有桔梗有五花八門很多很多東西,但斧頭伯不抓別的。隻緊緊抓了把斧頭不放。

  他爺他娘滿屋子賓客都愣了,沒聽過過周的伢有抓斧頭的。

  “那能是個什麽出息?”娘說。

  “那能有個什麽將來?”爺說。

  “啊啊……怪哩是怪!”賓客都這麽說。

  隻有東街吳老倌他不啊,他說:“這有什麽怪的,這伢命與斧頭有關哩,說不定將來是條好漢,梁山好漢裏就有李逵使一對斧頭打天下。”

  娘點點頭。

  爺也點點頭。

  賓客們都點點頭。

  人們就那時開始叫他斧頭,這小名就一直叫到現在。斧頭伯就在人家斧頭斧頭的叫喚中長大,他也真是和斧頭有些那個,到十二歲上斧頭就不離身了。進山砍柴人家用刀他用斧;山裏當年土匪多野獸多,男人進進出出隨身帶個護身的家夥,人家是短刀匕首什麽的,可斧頭伯不,斧頭伯帶斧頭;那些年祠堂和祠堂間常鬧事情,這個村和那個村,這一姓和那一姓開打。人家帶銃帶大刀梭標,斧頭伯就帶斧頭,他一掄斧頭威風八麵。誰見了誰怕。連土匪也敬他三分。

  土匪傑夫佬下山了。

  那是個月黑風高夜,土匪傑夫佬來了,他進了村子……

  汪鯉程說:“你說土匪進了村?”

  雷下說:“我講斧頭伯的事,看你,你打斷我。”

  汪鯉程說:“我聽到你說土匪了。”

  雷下說:“說土匪了說土匪了,那時候山裏的土匪像跳蚤一樣多一點不稀奇,再說土匪和土匪也不一樣,不盡是殺人越貨打家劫舍,也有專打大戶人家的綠林好漢。”

  得孝在那邊峁上喊:“快些你們兩個快些你們在幹什麽呀!?”

  汪鯉程和雷下急步追了上去。

  得孝說:“要過屏風凹了,過了凹就是白區。”

  雷下說:“我們沒幹什麽。”

  汪鯉程說:“雷下給我講故事。”

  “你看你們還有心思講故事?”

  “我給他講斧頭伯的事。”

  “知道知道。”得孝說,“你見了誰都說斧頭伯的事,你還能有什麽說?”

  “你看你……”雷下說。

  得孝說:“我隻說快到屏風凹了。”

  雷下說:“還早哩,誰知道那溪裏水退了沒,要沒退還是個羅嗦事。”

  “我看是要退。”小滿冷丁說。

  “誰知道。”雷下說,“我跟城裏人說斧頭伯的事,我說話又不礙手腳……我說斧頭伯是好佬,他不信,你們說是不是?你們作個證。”

  得孝點了點頭。

  小滿也點了點頭。

  “是吧,我說是吧,我還能誆你?”雷下很得意,他跟汪鯉程說。

  “那我接著說了啊?”雷下說。

  得孝沒吭聲。他想雷下一生也就那麽點自豪,讓他說讓他說去吧,橫豎封不住他那張嘴。他是個話少的人,今天難得他和那城裏人談得來。

  說去說去吧。得孝想。

  土匪傑夫佬進村了。雷下說。

  那天夜裏天黑得像浸在漆裏,睜眼粘稠稠的黑,什麽都看不見。那是個土匪弄事的好時刻,土匪傑夫佬策馬率眾呼嘯而來。

  土匪傑夫佬長著對大眼睛,就是人們常說的燈籠眼,他們說傑夫佬是銀麵虎轉世,他們說老虎就生了對那麽的眼睛。土匪傑夫佬的鼻很短,臉卻很寬,臉的周邊長了一圈密匝匝的胡子。平常那張嘴看不見,被蓬亂邋遢的胡須遮掩了。傑夫佬說話吃東西哈哈大笑時那嘴才現了,黃黑的牙紅紅的舌頭,深不可測的一個洞。他們說傑夫佬是山裏銀麵虎轉世,那臉平常人見不得,見了要起禍端。

  那個晚上大匪傑夫佬竄進了村子,天黑得滿世界淌著漆水,風不響狗不叫,月黑風高天,風在高處走不響那有道理,可狗不叫那就奇了,平常村子有個風吹草動大狗小狗地吠成一片。但那天傑夫佬來村裏狗都嗅出點什麽,狗都怕傑夫佬哩。他殺生靈殺得太多,一天不殺就手癢,他殺人殺豬殺牛殺野物,當然也沒少殺狗。他手上沾了血腥任他怎麽洗這一世也洗不幹淨了,殺一個生靈他手上就多一層東西,人看不出,可狗們知道,狗鼻子靈哩,它們一清二楚。所以傑夫佬一進村狗就嚇住了,就縮了脖頸夾了尾巴灰灰地躲在角落裏不敢出聲。

  你看,那就是傑夫佬。

  傑夫佬率眾就那麽闖入了鎮子,鎮裏無論富家窮人都把門敞著,他們知道關了也沒用,不如就敞著。

  那意思是你要啥拿啥吧,就那麽些東西你拿。

  傑夫佬沒進人家的門,富戶窮門都沒進,傑夫佬在坪裏點了幾堆火,弄得四周亮亮的像在白晝。

  傑夫佬說都出來都出來!沒人敢不聽傑夫佬的,空空的街道突然湧出了人。

  坪裏一下子聚滿了人,鎮裏男女老少都出來了。其實有個人沒出來,但傑夫佬那幫土匪以為沒人敢不聽傑夫佬他們覺得都出來了。

  幾堆火燒得很旺,看得見傑夫佬那張臉紅紅的。鎮裏人不知道要發生什麽,臉上掛著驚恐,場坪裏靜悄悄的,人們覺得時間都成了冰砣砣,它成了一塊石頭樣的冰冷東西吊在大家的心上。

  傑夫佬後來終於開聲了,他沒有說話,他陰陰地笑了幾聲。

  “我不進你們門了,我跟你們說說話,就在這坪裏,坪裏涼快。”傑夫佬說。

  鎮裏人都以為傑夫佬說笑哩,他像隻貓,貓把老鼠捉了並不急了吃進肚裏,他要跟老鼠玩玩,和自己手裏的獵物玩起來比玩什麽都過癮都痛快。但沒人相信傑夫佬的話,發癲了。大半夜的從老遠跑來就是找個鎮上人說說話?

  但傑夫佬那天是癲了。他發的是酒癲,那天他到別處劫掠,在家大戶人家那把一欄的九頭豬都殺了,喝了那家地窖裏存了二十年的好酒。一高興,嘴就把不住就喝多了,往回走,走走走到一個地方就說不走了,就說要找個人說說話。嘍羅說:“那大哥你跟我們說吧。”傑夫佬說:“低頭不見抬頭見,該說的都說了,和你們說不出什麽了,說來說去就那些東西,話說千遍比屎臭。”

  嘍羅知道傑夫佬喝多了,但沒人敢攔他,就由了他想做什麽做什麽。

  他信馬由韁就拐到這個鎮子上來了。

  傑夫佬說:“啊哈,哪個來,哪個,我要跟他說說話。”

  沒人站出來,都知道傑夫佬殺人不眨眼,眼下又醉著,誰知道他玩個什麽名堂?這個人喜怒無常,說不定說著說著突然就起個殺心一刀過來你就一命嗚呼了。

  誰都知道傑夫佬的惡行。那年中秋,傑夫佬來了戲癮,要和人唱戲,唱的是武戲《三岔口》,嘍羅裏有人站出來,傑夫佬要用真家夥對打,兩人就跟在台子上耍起來。耍著耍著,傑夫佬一刀過去,就把人砍翻了。傑夫佬唱戲不用行頭用的是真刀真槍,那一刀還了得?一顆頭飛出老遠,就見那無頭的脖頸黑血衝天。

  還是一年的十五,元宵節興猜燈謎。傑夫佬說:我這有三個謎,誰來猜猜?

  有人鬥膽猜他的謎,結果沒能猜出來,沒猜出來也就算了吧,可傑夫佬笑笑的,說你那腦殼還不如一顆芋頭,我看是一包爛絮吧。我看看我看看。他隨手就拈起根劈柴往那人頭上猛地一敲,把人家腦殼敲開了,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這就是土匪傑夫佬幹的事,他殺人取樂。

  沒人過去。四下裏靜靜的。

  傑夫佬要發火了,有人看見傑夫佬火光映照中的那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有人在黑暗裏嘀咕,傑夫佬要殺人了,不知道哪個倒黴鬼要做他的刀下冤鬼。

  就這時斧頭伯站出來了。

  斧頭伯不是那地方人,斧頭伯那天去鎮子上賣皮毛,天晚了些,就歇在鎮子上了。傑夫佬一幫土匪把人趕出屋子時斧頭伯沒出來,斧頭伯就歇在坪對麵的小客店裏,他在閣樓上看這邊動靜。傑夫佬要鬧事情,斧頭伯才挺身而出。

  斧頭伯拎了那把斧頭,踢蹋著那雙大鞋,“叭嘰叭嘰”從大屋子裏走出來。

  土匪們都愣住了,土匪不相信真有人敢出來,竟然還拎著一把斧頭。他們緊張起來,他們把刀哇槍的都對準了斧頭伯。隻要他做出什麽舉動,斧頭伯那身子就要變成蜂窩。

  “你拎著一把斧頭?”傑夫佬跟斧頭伯說。

  “你不是要找人說說話?”斧頭伯說。

  “啊哈,你是不是要班門弄弄斧?”

  “要說什麽你說,我陪你說。”

  “那斧頭不輕呀,我看是不輕……”

  斧頭伯說:“你要人說說話你說呀!”

  傑夫佬說:“我不是在跟你說嗎?我說斧頭……”

  斧頭伯說:“斧頭有什麽好說,斧頭是自小隨身的一件物什,是一件貼身東西,是我的一個伴一位朋友。就這麽個事……”

  他們真就聊上了,坪裏人都為斧頭伯捏一把汗,嘍羅們都以為這個男人死定了。傑夫佬手裏一直在玩著那把刀,傑夫佬是把飛刀好手,他隻要一甩手,斧頭伯隨時就沒命。誰都以為事情結果會是那樣,那截時間裏大家心懸懸的。

  但事情出乎大家意外。

  傑夫佬沒那麽做,傑夫佬心滿意足的一副樣樣。

  “你是個人物!”傑夫佬說。

  “我沒想到這地方能有你這麽個人物,你跟傑夫佬說話身子坐得直,聲也不顫不抖。”傑夫佬說。

  “跟我到山裏去吧,我那少不了你這樣的角兒。”傑夫佬說。

  斧頭伯說:“我不去,我現在過得好好的哪我也不去。”

  “跟我上山過好日子。”

  “我不去說了我不去!”

  “這沒什麽不好,山上弟兄多,不受人欺負,山下這些有錢人家的錢櫃就是我的錢櫃,米倉就是我的米倉,豬欄雞舍就是我的豬欄雞舍……要什麽有什麽。”

  “我不去!”

  傑夫佬叫人從馬背上的簍筐裏割下一掛肉,那塊肉足足有十幾斤。又卸下一壇好酒。

  “你帶回去燒了吃,吃完了肉喝完了那酒。再想吃好的喝好的想過好日子你捎個信給我。”

  斧頭伯收下那肉那酒,他吃了那塊肉喝了那壇酒。他說那肉香那酒確是好酒。但斧頭伯沒去傑夫佬那,斧頭伯也沒叫人捎信給土匪。紅軍來了,斧頭伯就入了隊伍。

  “噢?!他也是咱們隊伍上人?”汪鯉程眉頭跳了一下,他這麽問。

  “你看你說咱們?你算是隊伍上人嗎?”雷下白了他一眼,雷下說。

  “我那麽說來著,這不跟你們在一起我才這麽說說哩。”

  “這不是個隨便能說說的事,紅軍是什麽,是一般人能說是就是的?”

  “噢噢!”

  “兩回事,就算你跟我們在一起也是兩回事,你們做你們的生意……”

  “噢噢!”

  汪鯉程還想聽雷下繼續說下去,他愛聽雷下說那些事,很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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