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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節 走進了另一個黑暗的世界

  小兔子夢遊似的在黑暗的巷道中走著,跌跌撞撞,走得很慢。他那戴著破柳條帽的昏沉沉的腦袋,好幾次撞到了巷道兩側的棚腿上,他都沒覺出太大的疼痛,仿佛脖子上的腦袋已經不屬於他,他的魂靈已和他的身體分離了似的。

  他一次又一次被二牲口和三騾子遠遠拋在後麵,而當他慢慢悠悠趕上他們的時候,他們又開始往前走了。連續很長時間,他都沒得到休息的機會。他變得呆滯而麻木,他那幾乎變得一片空白的腦袋裏隻剩下了一個簡單的念頭:向前走,活下去!他不願多說話了,不管二牲口用什麽惡毒的語言罵他,他都不作聲,他不願意為此多付出一點力氣。

  棗紅馬打死之後,他們三人也累得半死;他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然後,才開始動手扒出那匹馬。他們先守著死馬飽餐了一頓,爾後將馬肉砍成許多小塊,帶了上路。隻走了一小段路,他們就走不動了。饑餓給他們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們帶的馬肉太多了,成為一種沉重的負擔,他們隻好扔掉一些——二牲口扔掉了三分之一,三騾子扔掉了幾乎一半,惟有小兔子一點沒扔掉,他把一塊足有二十餘斤的馬肉時而抱在懷裏,時而馱在背上,死活不鬆手,搞得二牲口和三騾子毫無辦法。

  扔掉多餘的馬肉之後,二牲口和三騾子想出一個辦法,他們用斧子把馬肉割成了一個個小條條,又把各自的衣褲全脫下來,撕成一根根布條兒,將馬肉用布條縛在赤裸裸的身上。

  小兔子身上縛的馬肉最多,不但整個腰間縛著一圈,連脖子上、胳膊上也搭著腥濕的肉條兒。開始,他並沒覺著重,可走著走著就撐不住了,他身上淌了汗,掛在腰間的肉滑溜溜地直往下墜;怎麽紮,布條兒也紮不緊,一路上滴滴答答掉了幾塊。掉了他就拾起來,往肩頭上搭,從沒想過要扔掉一點兒。每到這時候,前麵黑暗中便傳來二牲口粗野的嗬斥和責罵聲;二牲口罵他太貪心,幾次逼著要他扔掉一些肉,他就是不聽。

  他變得孤獨起來,他不再像過去那樣信任二牲口,他甚至不願意和他近近地走在一起,他討厭他的嗬斥!他樂意一個人默默地走他要走的路。現在他不怕了,什麽也不怕了,他身上縛著這麽多馬肉,足夠吃十幾天哩!

  然而,二牲口卻一次又一次地等他,開始還罵他,後來也懶得罵了,隻等他走到身邊,便默默地繼續向前走。

  現在,他又遠遠落在了後麵,他聽不到二牲口和三騾子的腳步聲,聽不到他們的喘息、咳嗽和呻吟聲,他隻聽到自己胸腔裏那顆弱小的心在怦怦跳動,隻能聽到自己赤裸的腳板踏在泥濘的路麵上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這聲音仿佛很遙遠,仿佛是從深不可測的地獄深處傳來的。他木然地走著,兩隻手機械地向前摸索著,每走三步,他便摸到一根棚腿;每摸到一根棚腿,他的心便一陣陣激跳——有一次,他在一根棚腿後麵摸到了一隻被炸飛的人的胳膊;還有一次,他摸到了一具歪在煤幫上的屍體。他已不感到害怕,他的手摸在人屍上和摸在馬屍上的感覺是一樣的。他甚至想到,假如馬肉吃完了的話,人的屍體也是同樣可以吃的!

  腳下的道路很難走,又是水又是泥,有的地方泥水幾乎陷到他的腳脖子。他正在通過一段風化頁岩的地段。由於地下淤積了一層又一層沉澱的岩粉,巷道變得低矮起來,有很長一段巷道隻有半人高,他被迫彎下腰,垂下頭向前蹭,就這樣,他的腦袋和脊背還是不時地碰到頂板上。腦袋上的破柳條帽被碰掉了好幾次,燒傷的脊背也碰破了好幾處。他被碰得暈頭轉向了,他隻好趴下來,趴在滿是泥水的地上爬。當他酸疼的膝頭壓在淤積著岩粉的地上時,他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快意,一瞬間他甚至不想走了,他想把整個汗津津的身子全陷到鬆軟而涼爽的泥水裏,像狗一樣好好地趴在地上喘息一陣,打一個盹,做一個夢,做一個關於陽光、關於土地、關於母親的夢……

  他決定從地上爬過去。可俯下(禁止)子之後,縛在身上的馬肉條子全拖到了地上,他隻爬了兩步,膝頭便壓住了一條拖在泥水裏的馬肉,身體向前一移,那條寶貴的肉便從他腰間落到地下。他坐在泥水裏重新摸到那條肉,硬是屏住呼吸往腰間的布條上塞,塞好又向前爬。爬幾步,又有一條肉掉了下來……

  他幾乎想哭了。他發現他真的沒法帶走這麽多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無能,連十多斤肉都拿不走!他準備先大吃一通,然後,扔掉一些。

  他將掉在泥水裏的兩條約有三四斤重的肉條在自己的身上胡亂擦了擦,獨自依著煤幫吃了起來。隻吃了幾口,他就不想吃了。他肚裏裝的馬肉已經夠多了,再也裝不下了,他戀戀不舍地把它們扔下,繼續向前爬。然而,爬不到五步,他又後悔了,他忘不了饑餓給他帶來的恐慌和絕望,忘不了因為偷吃馬肉而挨過的耳光。他趴在泥水裏想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將那兩條馬肉帶走。

  他又爬了回去,兩隻手在泥水中胡亂摸著,當那兩塊馬肉被摸到手的時候,他的眼前一亮,朦朦朧朧中,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個幻象,他又看見了他的窯神爺,那個大腦袋、小眼睛、歪鼻子的窯神爺!窯神爺就蹲在他麵前五步開外的地方,冷冷地看著他。他的麵孔發藍,額上的疤痕閃閃發亮。他個頭不高,矮矮的、瘦瘦的蹲在那裏像一個大蝦,他頭上直立的毛發和下巴上的胡須就像大蝦的須子。

  他惶惑了,哭泣著向那藍麵孔爬過去,而就在他向他爬過去的時候,幻象卻消失了,那個大腦袋、小眼睛的窯神爺一下子無影無蹤了。小兔子絕望地哭了起來,哭了好長、好長的時間……

  他又帶上屬於他的馬肉上路了,爬了十幾步,他在淤積的岩粉裏發現了一根生鏽的鐵絲,他將鐵絲抽了出來,又在自己身上紮了一道,使馬肉不再拖到地上。這樣,向前爬就利索多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爬過了那段低矮的風化頁岩地段,巷道又變得很高了,他直起身子,扶著煤壁,站立著喘息了一陣。這時,他才想起了二牲口和三騾子;也就在他想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在他麵前出現了,他們已躺在這兒等了他好久。

  二牲口和三騾子撲上來,什麽話也沒說,就把他按倒了,他拚命掙紮,可身上捆著這麽多馬肉,怎麽也掙紮不過二牲口和三騾子。

  他破口大罵:

  “奶奶個屄,你們要幹什麽?!”

  二牲口和三騾子並不答應,隻是用手拽他身上的馬肉,拽下之後便扔到身邊的水溝裏。

  他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又哭又喊:

  “還我的馬肉!我不扔,就是不扔!”

  黑暗中,二牲口掄起了拳頭,狠狠在他胸脯上打了兩拳,邊打邊罵道:

  “婊子養的,帶這麽多馬肉,你要吃一輩子!你想一輩子都呆在這裏?!站起來,跟我們走!”

  他不幹,他賴在地上不起來。三騾子伸手去拉他時,他抓住三騾子的手咬了一口,三騾子急了,痛叫一聲,也狠狠踢了他幾腳。

  “小雜種,你他媽的是活膩了,再撒野老子就掐死你!走!”

  “我操你們祖宗!我……我不跟你們走!我……我自己走!”

  二牲口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將他的腦袋提得懸了空,繼而,左右開弓就是兩個凶狠的耳光:

  “不跟我們走不行!走!不走我就打死你!”

  “不走,就是不走!”

  啪!啪!又是兩個結實的耳光打到了他幹癟無肉的小臉上:

  “走不走?”

  “不走!狗日的,你們打死我吧!”

  二牲口氣瘋了,像個老熊似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小兔子感到一股臭烘烘的,令人作嘔的熱氣撲到了他的臉上。他不停地扭動著腦袋,試圖躲開它,可卻怎麽也躲不開,他的頭發還牢牢揪在二牲口的大手裏,兩隻腿被二牲口的膝頭壓住了,整個身子都沒法動彈,他隻有挨打的份兒,沒有還手的力量。

  二牲口像個凶惡的魔鬼,使盡全身力氣打他,他的巴掌不時地落到他的臉上、脖子上、腦袋上。他真弄不明白,二牲口何以對他如此的凶狠。他不作聲,默默地承受著二牲口的暴打,他甚至沒感到太多的痛苦,他仿佛已變成了一截沒有知覺的木頭,好像挨打的是另一個人,而不是他。但這時他的靈魂卻開始反抗了,他的眼前升起了無數旋轉的金星,在這旋轉的金星中,他似乎看到一個力大無比的自己、一隻精力充沛的狼,正朝二牲口凶猛地撲去。是的,他不甘屈服,他要反抗。他變成了狼,他是一隻狼。人,都會變成狼的!猛然間,他用尖利的牙齒咬住了二牲口,咬得二牲口嗷嗷直叫;一下子,二牲口也變得像狼一樣,他們撲到了一起,拚命地咬住對方的身體,他們互相窺視著,撕扯著,號叫著,翻滾著,撲滅了一片片的金星……

  旋轉的金星在他麵前驟然消失了,他在廝咬的快感中走進了另一個黑暗的世界。

  他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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