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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節 他和那女人結了婚

  他扶著身下的那塊巨大的矸石慢慢站了起來,不料,腰剛剛直起,他尖削的小腦袋便碰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他用手摸了摸,發現那是一架塌下來的棚梁。

  他突然惶恐起來,想到了爆炸會造成嚴重冒頂!

  他重新貼著那塊矸石躺下了,不敢動。他知道,在包圍著他的黑暗中,四處都是危機、四處都是陷阱,隻要他稍微不慎,馬上就有可能被冒落的矸石或倒塌的煤幫砸死。

  他想起了自己原先拎在手上的油燈,想起了嵌在燈盞底座旁的那一包洋火。他得立即找到他的燈,找到他的火,找到他的光明!這是他生命的依托,此刻這燈、這火比大白馬要寶貴十倍、百倍!

  他暫且忘掉了大白馬,也暫且忘掉了疼痛,忘掉了危險,竟不顧一切地離開那塊矸石,手貼著地麵到處亂摸。他摸到了一片片木楔子,摸到了一塊塊矸石,摸到了他的破柳條帽,惟獨沒摸到他的那盞燈!

  他累了,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在喘息的時候,他絕望了,覺著在黑暗中找到他的燈幾乎是不可能的。這盞燈可能被壓在哪一塊冒落的矸石下,可能被埋進了哪一堆倒塌的碎煤堆裏,也有可能掉到身下的水溝裏。

  水溝。

  他想起了水溝。他認真回憶了一下他伏臥在水溝旁的位置,開始沿著他上身倒下的方向去摸索,他推測,他的燈一定是順著上身倒下的方向跌落的。

  然而,一無所得。

  他絕望地哭了,像一隻落進陷阱的狼一樣,哭得十分淒厲。他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沒有人能聽見。而他多麽希望有人聽見啊!隻要有人聽見了他的哭聲,就會趕來救他。他又想起了黑大個和“殺人刀”,他相信他們一定會來找他的,他們親眼看見他跑進東平巷找馬的,他們一定會來找的,一定!

  可是……

  可是,如果黑大個和“殺人刀”也死了呢?

  小兔子不敢想下去了,他拚足全身力氣,用變了腔的聲音大喊:

  “來人啊!來人啊!”

  “救命!救命啊!”

  ……

  沒有任何回聲。他的呼喊聲沒有傳出多遠,便被撞了回來,像一團團驅趕不走的幽靈,固執地在他身邊轉悠……

  力氣耗盡了,他不喊了。喊也沒有用。這條支巷裏不會有人,他的生命現在已不再屬於他,而屬於萬能的窯神爺!窯神爺叫他死,他隨時得死;而窯神爺要他活,他必定能活下去!窯神爺或許是想讓他活下去的,災難發生時,他沒被燒死,沒有被氣浪推到煤幫上撞死,便足以說明窯神爺對他的厚愛了。他才十六歲嗬!

  黑暗中,窯神爺的麵孔在他眼前出現了。窯神爺滿麵金光,眯著眼在笑,大大的耳朵幾乎墜到肩上。須臾,這麵孔似乎變了,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這人腦袋碩大,眼睛小小的,鼻子歪到一邊,額上嵌著疤痕。他看到了那疤痕在扭動,那歪到一邊的鼻子在抽顫,他甚至感到,那老頭兒正用雞爪一般無法伸曲的手在撫摸他的腦袋哩!

  他打了個激靈,幻影消失了。他將信將疑地把剛才見到的幻影又重新回憶了一遍,證實這是確鑿的!他確鑿地看見了這麽一個麵容醜陋、他從未見過的老人!

  他真想和他談幾句什麽。

  他虔誠地閉上了眼睛,但那陌生的醜老人的麵孔卻沒有出現。

  他有些失望。

  他又開始進行求生的努力。他認定,有這麽一個確鑿存在的活窯神的保護,他是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走出這座地獄、回到充滿陽光的地麵上的。

  他不再尋找那盞失落的燈,他要嚐試著靠自己的摸索,走出這段冒落地帶。他大致判定了一下方位,便自信地沿著自己伏臥的方向摸過去。他機靈地穿過兩架冒落的棚梁,在頂板上的一塊矸石即將跌落下來之前,迅速地越了過去。

  就在這時,他赤裸的腳板無意中踏到了一個硬硬的、冷冷的、圓乎乎的鐵東西上,他彎下腰,用顫抖的手一摸,天哪,他簡直不相信,這竟是他的燈!

  他找到了他的燈!

  他把燈抱在懷裏,像抱著自己的生命,他用滿是淚水的瘦臉親它、用尖尖的舌頭舔它,當他的舌尖觸到油燈時,他嗅到他早已聞慣了的那種生豆油的氣味。

  油燈的提把摔壞了,但整個燈是完好無損的,燈壺裏的半壺油還在,卡在燈盞底座旁的洋火還在;而且,這燈躺在一堆幹煤渣上,沒受到水的浸泡。

  他的手哆嗦著,將那卡在燈盞底座旁的洋火取了出來,爾後,又將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磷紙取出來展開。

  他擦火了。

  第一根洋火擦著了,不料,因為燈頭上的燈芯縮到了鐵皮卷成的燈管裏,油燈沒點著。

  他撥了撥燈芯,又擦著了第二根洋火,極順利地點著了燈。黑暗的地下重現了一星微弱而可憐的光明。

  小兔子激動得渾身顫抖,呆呆望著那黃豆粒大小的燈光愣了良久、良久!在那微弱的燈光中,他仿佛看到了大地上那早晨和傍晚的太陽,看到了母親淒苦的笑臉。

  他開始打量他棲身的這個地方。

  這地方的冒頂是嚴重的,燈光所及之處,至少有三架棚梁冒落了,有些冒落的棚腿和棚梁的表麵已被燒焦了。他頭上的兩架棚梁還沒冒落,架在兩架棚梁之間的頂板安全而穩妥地保護著他頭上的一方天地。煤幫邊上的水溝已被冒落的煤塊、矸石堵住,溝裏的水溢到了地麵上,有一段地方的水淹沒了走馬車的小鐵道。

  他決定立即離開這裏,尋找上窯的道路。他揣摩,隻要沿著找馬的道路退回到西平巷的大巷口,就可以得救了。他記得他在這條黑暗的支巷裏沒走多遠,充其量不過半裏路。這條支巷的一端連著一條裝有照明燈的、斜插過來的支巷,他要先走到那裏,然後,朝西平巷的大巷口摸。

  他沒有把握,不知該向哪個方向走。

  這時,他無意中看到了一個他所熟悉的帶箭頭標誌的小木牌,那小木牌吊在一架歪斜的棚梁上,那個紅紅的、標誌著通向西平巷道路的箭頭,堅定地指著他剛剛摸過來的那個方向。

  他有了一絲疑惑,不是對那木牌,是對自己。他不能懷疑那木牌,盡管他不認識那木牌上的字,可他知道:紅色箭頭指的是上窯的道路!他下窯的頭一天,櫃上的工頭就向他鄭重交代過:下窯不能亂跑,迷了路就看木牌,紅箭頭指通向井口的路,白箭頭指通往各個迎頭,各個窩子的路。這一點,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懷疑自己從昏迷中醒來時搞錯了,在黑暗中朝大巷的深處摸了幾步。

  他不再猶豫,端著燈,按照紅色箭頭指示的方向,一步步摸過去。他重新穿過那兩架塌落的棚梁,機靈地越過正在往下掉渣的冒頂區,然後,腳蹚著溢滿地麵的黑水,順利地向前走了大約十餘丈。

  再往前,道路不通了,橫七豎八的支柱、棚梁、冒落的矸石幾乎將整個巷道堵死了。

  他用燈照著堵在麵前的障礙物,最終發現,這些障礙物當中有許多空隙。他試著往裏鑽,沒鑽進去。於是,他一躍爬上了幾乎連著棚頂的廢木亂石堆,硬是貼著棚頂的木梁爬了過去。

  又走了不過丈餘,整個巷道完全被冒落下來的矸石渣堵住了,這堆矸石渣堆得嚴嚴實實的,像山一樣擋在麵前,根本沒有任何縫隙。

  他隻好用手去扒。他將燈火撥得更小了一些,把那半截掛在胸前的濕漉漉的褂子脫下了,和燈一起,擺在一根打斷了的棚腿上。

  冒落的矸石很鬆,他扒得不算太吃力。幾塊大矸石被掀掉後,他發現了一根圓圓的、光滑的木頭柄。他不知道這是一把鎬,還是一把鍬,他拽了幾次沒拽動,隻好又伏下(禁止)去扒。

  這時,他扒出了一個人的腦袋,一個已經血肉模糊、無法辨認的腦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直往他鼻子裏灌,他簡直嚇壞了,猛然轉過臉去,繼而,便是一陣痛苦的嘔吐……

  這是他碰到的第一具屍體。

  二牲口年輕時據說是很英俊的,腰杆決不像如今這麽彎駝,臉上也沒有這麽多的傷疤、皺紋,兩隻眼睛大而有神,曾使田家鋪的很多女人為之傾倒。那時,民國尚未開元,大清皇上還在北京坐著龍廷。皇上熱衷洋務,要自強求富,於是乎,便欽命直隸總督李鴻章操辦此事。李大人派了一個年輕的候補知縣到鄰縣青泉開辦官窯局,二牲口在那時就下了窯,地地道道是個老窯工。那時節,這地方上的風氣尚沒有淪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但已世風日下,男女之間的事也已無法防範。二牲口就是在開窯的第四年春上,被一個在野地裏挖野菜的年輕女人勾上的。那時節,他剛剛二十出頭,在年輕的女人麵前,是無論如何不能保持冷靜的。

  他脫了那女人的褲子……

  他和那女人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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