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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燕不幸丹藥亡君 齊有謀流言易將

詩曰:君臣相得明如日,無奈君身又逝雲。總是天心成敗定,故教人事忽紛紜。

又曰:他人為政尚思讒,自聽讒言自不難。隻道奪他權與柄,誰知失足自江山。

話說燕昭王見樂毅不受齊王之命,一發信任不疑。此時,報仇雪恥俱已遂心,無複他想,遂在宮中快樂,惟恐不壽。遂有一班方士,哄誘他神仙之術,點煉金石丹藥,以求長生。正是:家國深仇才得複,又憂性命望丹成。始知人事心難死,煩惱貪嗔日夜生。昭王修煉丹藥,且按下不提。

卻說樂毅在臨淄,見昭王不聽宋璽之言,深感知己,誓欲盡滅全齊以報之,日以二城未下為憂,商量攻打。忽一個門客,叫做範平,進而說道:“元帥學貫天人,識窮今古,豈不知地尚不滿東南,天且傾於西北,何況人事,安能有盡成之功?元帥一戰勝齊,不數月下齊七十餘城,功已偉矣,名已成矣。又毀齊宗廟,遷齊重器,燕君之仇已報矣,恥已雪矣。即五霸之烈,至此已無以複加矣!何不飄然長往,使天下想慕,如神龍見其首不見其尾,豈不高哉?即不能,亦宜辭歸,以享昌國之俸,而全其名節。乃戀此二城三年於茲,仁義不能速施,威武未免少挫,中山之謗亦已再見,雖明主不聽,得以保全,然怨已結矣,隙已生矣。設或燕王一旦捐館,恐不能高擁油幢,常如今日也。縱元帥雄才大略,臨時自有變通,竊恐虎其頭、蛇其尾,終為美玉之一玷。且天道循環,不能盡如人意。往者,齊王遣匡章亂燕,以為盡有全燕,夫豈料燕大王又能複國?即料燕大王能複國,亦不料燕大王能求元帥奇才,能於三十年後報仇雪恥,盡有其全齊如昔日也。今日元帥已破齊,如昔日齊之破燕矣,又焉知天道獨在燕而不在齊乎?”

樂毅道:“此事吾久已知之,故緩二城之攻。但受燕王之恩甚厚,感燕王之知甚深,今二城未下,一旦委去,是勇於保身,怯於親王,心有不忍,故尚思盡力,不計其他。”範平曰:“此固元帥之忠也。但力有可盡,連下齊城已盡之矣,今留齊三年,而二城如故,似力無可盡矣。力無可盡而必欲強盡之,恐一旦有變而前功盡棄,又智者所不為,以元帥高明而反為之,此遇所不解也。故竊獻芻蕘,乞元帥察之。”樂毅感其意而深謝之。然以昭王春秋無恙,又念燕縱不能破齊,而齊必無如燕何,下二城之事小,保七十城之事大,故因循未決。

不期昭王因好神仙,吃得方士的金石丹藥過多,一旦藥性發作,醫救不來,遂於周赧王三十六年薨矣。後人有詩惜之道:高築金台立大名,報仇雪恥盡功成。正宜長享千秋樂,卻被金丹誤此生。

昭王既崩,太子樂資嗣位,是為惠王。這惠王為人愚暗,性又多疑。一向為太子時,見了樂毅倚著昭王寵幸,全不在太子麵上致些殷勤,已不甚歡喜。又因進讒樂毅之過,被昭王笞了二十,一發懷恨在心。今既嗣立,便思量著要算計他,卻因樂毅擁兵在外,權位甚重,一時動他不得,又因郭隗等一班老臣,時時稱說樂毅之功,理當優待,隻得隱忍不發了。樂毅聞知昭王晏駕,不禁大慟,就要辭職還朝,因礙著燕王初立,恐有形跡,隻得暫且忍下。

不期田單打聽得新燕王即位,不勝歡喜,因告人道:“齊之恢複,其在燕之新王乎?”人人聽了,俱不信道:“燕雖易主,兵權仍是樂毅執掌,總是一般。燕新王又不臨陣,如何在他身上得能恢複齊邦?”田單微笑道:“非汝等所知。”因悄悄使人到燕都去打聽:新王與樂毅厚薄如何?近日所用何人?所行何事?

其人去打聽回來複道:“燕新君外麵名色雖說厚待樂毅,而其心腸卻因舊燕王在日愛護樂毅,把新燕王打了二十下,新燕王十分懷恨,日夜尋樂毅的短處。近日所用的人,俱是一班諂佞,第一要算騎劫。新王做太子的時節,就與他相好,惟言是聽。所行的事,也都近於荒淫。”

田單聽了,以手加額道:“此天賜齊複國也。”因又使能言之士,悄悄到燕布散流言,隻說樂毅擁大兵在齊已久,有心要自立為齊王,撫有全齊之地,隻因礙著燕先王為他築黃金台一番寵幸,又礙著封拜他為昌國君一番恩情,一時轉不過麵來,故假借莒州、即墨二城,隻說未下,故得長擁大兵,以觀燕變。今日燕舊王已崩,便不看燕新王在眼裏,竟暗暗與莒州、即墨二州聯合,叫二城請立他為新齊王,坐臨淄號召七十二城,自開一國。莒州、即墨二城兵民今得再生,十分歡喜,隻在早晚便要舉事。惟恐燕王察知其情,換了他將來攻,則莒州、即墨之民,登時俱成齏粉矣。

流言散開,早有人報知騎劫。騎劫一聞此言,即來見惠王,細細報知道:“臣之前言如何?臣言之時,先大王若肯聽信,或是削他之位,或是誡飭他一番,他便自然悔過,不生異心。奈何先大王過於溺愛,執意不信,釀成今日之禍。今又聯合莒州、即墨,其誌不小。大王若不早圖,不獨要將已得之全齊拱手送與樂毅,隻怕樂毅即得了全齊,又不能忘情於大王之燕地也。”

惠王聽了,愕然變色道:“大夫此言從何處得來?”騎劫道:“外麵紛紛皆為此言,不獨一人,故臣得知。”惠王猶自沉吟,因又著人四下裏去探聽。探聽了來回複,皆是一般言語,惠王方信以為實,遂恨道:“我不料樂毅負恩如此。”這就要傳旨,差人去拿來問罪。騎劫忙止住道:“大王差了。樂毅如何容易差人拿得?”惠王道:“若不拿來,如何處他?”騎劫道:“樂毅不是純臣,況手握重兵,正欲自立為王,若公然去拿他,一時不服,豈不轉促他反叛起來,為禍不小?”惠王道:“若慮及此,怎生處他?”騎劫道:“隻好下一道詔書,假說念他久曆在外,功高勞苦,今遣別將代他歸國安享。他奉此道旨,自然要歸。待他歸到國中,那時大王治他之罪,便可任意,而無他變矣。”

惠王聽了大喜道:“大夫所籌甚妙。但國中名將俱被他帶去,臨淄大任幹係不小,卻又叫誰去代他?”騎劫道:“不是臣誇口自薦,臣兵書戰策自幼習學,布陣排兵從來所好。大王若肯破格用臣,臣到臨淄,不出三月,即當踏平莒州、即墨二城,以報大王之知遇,請大王勿疑。”惠王大喜道:“既大夫有此雄才,又肯身任其事,最為美事,何故不用,又用他人?”騎劫謝恩辭出。

惠王到次早設朝,即傳旨拜騎劫為上將軍,前往臨淄,統領大兵,進攻莒州、即墨二城,以代昌國君樂毅之任。昌國君欽召歸國,安享爵位,兼輔國政。命才傳出,早有太傅郭隗出來奏道:“樂毅之任,無人可代。一著人代,則全齊去矣。”惠王因問道:“樂毅之責任,不過一將足矣。今熊虎滿朝,如何無人可代?”郭隗道:“大王新立,春秋方盛,不知求賢之苦,拜將之難,故輕出此言。先大王欲報齊仇,滿朝遴選並無一人,故不得已而高築黃金台,以老臣為死馬骨,招致天下賢豪。不知費了多少卑詞,行了許多屈禮,雖得了鄒衍、劇辛、屈景諸賢,隻可以效一得之愚,並不敢當伐齊之大任。最後,方得了樂毅,才同管、晏,學類孫、吳,先大王愜於意,方拜為亞卿,授以國政。樂毅又訓練兵馬三十年,方能一戰破齊,報仇雪恥,而有今日。今大王雄踞七十餘城,以為二城易下,轉欲代將,不知齊莒州又立新王,即墨又易新將,正欲盛欲興之時。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即樂毅竭力經營,臣等尚憂其有失。騎劫何人,敢代其將,一代將而全齊失矣,大王豈可輕舉。”

惠王尚未及答,騎劫早在丹墀下大聲爭辯道:“郭太傅莫太欺人!自古雲從龍,風從虎。凡生一聖君,必生一賢臣為之輔佐。伊尹相湯,固賢相也,未聞武王伐紂,尚求伊尹。太公興周,誠異人也,未聞桓文稱霸,還倚太公。樂毅雖才,已為燕先大王小試鉛刀之一割矣。今燕大王新立,龍飛虎嘯,自有風雲,豈可定倚樂毅為長城。如燕必待樂毅才興,則樂毅未生,燕何以開數百年之基?倘樂毅今朝忽死,則燕不須立國矣!且騎劫堂堂一身,從未曾敗辱於人,郭太傅怎知得一代將,則盡失全齊?不是騎劫誇口說,騎劫若掌兵權,視取二城直如拾芥。我觀郭太傅為此言,不過黨於樂毅,所以為樂毅張揚聲價,使樂毅擅兵於外,立為齊王,互相倚畀耳。”

郭隗聽了,歎息道:“吾聞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騎君殆妖孽也。又聞利口必覆邦家,騎君殆利口也。老臣何敢與爭?隻可惜先大王一片苦心,昌國君數十年辛苦,一旦隳敗於庸奴之手,為痛心耳。”

惠王聽了不能決,因問眾臣道:“二臣之言,孰是孰非?”鄒衍出班奏道:“二臣之言,俱各據所知、所見而陳,臣等安能先定其是非?但樂毅才能伐齊,是天下所知所信;而騎劫之才,天下不知不信。不獨人人不知不信,即臣亦不知不信,即大王亦不知不信也。以人人不知不信之才,欲以易人所知所信之才,何能服人?大王還須慎之。”惠王遮飾不過,因直說道:“寡人不是以騎劫為才去代樂毅,因見人紛紛傳說樂毅聯合莒州、即墨,欲自立為王,故寡人遣騎劫代之也。”鄒衍道:“樂毅若無自立之心,騎劫代之,是大王自棄樂毅也。樂毅苟有心自立,又聯合莒州與即墨,則儼然齊王矣,騎劫又安能代之?騎劫此一往,不過逼走樂毅,交還全齊,斷送燕兵耳。關係非小,大王亦當慎之。”

惠王聽了,心甚不悅,因而罷朝回到宮中,又使人召騎劫道:“滿朝之臣皆不悅於汝,卻將奈何?”騎劫道:“郭隗一班人,皆倚著先朝老臣,動不動即以先大王壓服大王,說些迂闊舊話。豈知人心不古,變故多端,急急提防尚恐無及,乃坐而待斃,豈為國之道?臣蒙大王擢用,何異先大王之用樂毅。樂毅既能下齊七十餘城以報先大王,臣豈無能,孰不能拔二城以報大王?臣今往代樂毅,若樂毅無他,臣代之還朝,聽大王區處;倘樂毅擅立為王,不肯輕代,則臣覷便必手刃之,以彰大王之法。”惠王道:“汝既有此忠義之心,寡人也不必理會廷臣。”因暗暗地叫人寫了敕書、詔書,命騎劫持節連夜去了。正是:庸君亦有耳,偏不聽忠言。一聞奸讒語,如糖拌蜜甜。

到次日,郭隗一班老臣,聞知騎劫已奉旨暗暗往代樂毅之將,皆歎息不已道:“可惜燕王三十年之功勞,一旦盡隳於奸人之手。”也有稱病不出的,也有隱遁而去的。燕惠王略不放在心上。正是:庸君亦有心,隻護自家短。家國之興亡,茫茫全不管。

卻說騎劫持了燕王之節,連日夜奔到臨淄。初還怕樂毅果立為王,不利於己,驚驚恐恐,一路打探,並不聞立王之說,心方放下。及到臨淄,見端然是元戎的營寨,便著人傳報:“燕使臣有詔書到了。”樂毅聞知,忙排香案,帶了一班文武將士,大開轅門,出來迎接,接了進去,拜畢開讀。

詔書寫的是:燕國惠王,詔諭昌國君樂上將軍。今寡人聞:朝廷無不酬之大功,臣子無至心之勞苦。爾昌國君樂上將軍,自先大王複國,即撫人民、練兵將,勞苦於國中者,幾三十年矣。及先大王報齊之仇,又被堅執銳,親冒矢石,深入虎穴,勞苦於疆外者,又五六年於茲矣。雖先大王薄有名位之封,昌國君卻無並享之實。今不幸先大王已棄甲兵,安忍昌國君仍親鋒鏑。寡人嗣承親統,首念舊人,因命騎劫權代昌國君上將軍之任,統攝兵將,續完樂元帥下齊城之功。詔書到日,其速還朝。昌國君暢詠東山,以遂室家之樂;寡人備陳魚水,以盡君臣之歡。特念君勞,毋辜朕意。此詔。

樂毅讀完詔書,既知新王生心,又慮三軍有變,轉歡然稱謝道:“微臣勞苦,乃職份之所當然,乃過蒙聖恩垂念,感激不勝。又勞將軍遠來,蓋予後醜,欣幸無盡。”因命設宴款待。宴畢,乃謂騎劫曰:“將軍遠來,幸暫息三日,容造冊交代。”騎劫見樂毅欣然受命,毫不推辭,隻得出就外營住下。

樂毅乃暗暗召範平與眾將商議道:“予悔不聽範平之言,早謝兵事以明高蹈,致有今日之辱,可謂不幸也。雖然,予之前功既已成矣,今燕齊成敗,宛然如天,予之後罪借此諉去,又未為不幸。諸君休為我惋惜。但不知為今之計,將安歸乎?諸君教我。”

眾將俱憤憤不平道:“元帥為燕伐齊,不數月而下七十餘城,其功五霸所未有。功高如此,勞苦如此,天下誰不知之也?而新燕王竟若不知,乃信讒言,竟以一使而代將軍之任,輕易若此,何以服得天下之心?實難以消士卒之氣。元帥既專閫外之權,末將等唯聽將軍之令,何不原遵燕先王之前命,而自立為齊王,撫有全齊,以展英雄之誌,乃遑遑如窮人無所歸!末將實以為恥,乞元帥裁之。”

範平道:“諸將所論者,乃強梁跋扈之所為。元帥所重者忠孝,所尚者禮義,焉肯出此?況新王自逐賢才,已開亡兆,且齊將王孫賈奮忠激勵,大有興機。元帥借此全名,未為不美,但還燕則入牢籠,萬萬不可。”樂毅聽了道:“範平之言,字字我心也。若論保身,自不還燕。若不還燕,則妻子宗族皆在燕,何以相保?”範平道:“元帥不還燕,不獨保身,正所以保妻子宗族也。元帥若還燕,先製元帥,後及至親、妻子,後及宗族,勢必然也。元帥若不還燕而適他國,燕慮元帥仇之,應日夜惴惴,叩禮於妻子,奉宗族,猶恐不得元帥之歡心,安敢複生他念?元帥但請放心,可無慮也。”

樂毅聽了,大喜道:“範君之言是也。我本趙人,宜歸於趙。”因為表辭謝新王道:

昌國君樂毅,拜表複上燕大王陛下。臣聞:君如加臣,非賞則罰;臣效於君,非功則罪。臣蒙先大王拔之異國,位之本朝,授之以兵而不疑,假之以權而不製,故臣得以展布腹心,報齊仇而雪燕恥,以應膺昌國之寵。此者,先大王之恩,亦臣之功有以承其恩也。不幸先大王早棄臣民,微臣尚淹甲胄,虛起錢糧,挫鈍兵甲。此微臣之罪也,應受大王之罰。乃大王不即加討,僅使代將,召臣歸國,以享位爵,此皆大王屈罰為賞,以罪為功之洪恩也。然臣細思,還朝未免有愧。念臣趙人,既蒙大王赦卻不誅,則功罰可以兩忘,仍為趙人足矣。敕印、兵符,俱付代人,臣還趙矣。至於臣子並宗人,留事大王,以效犬馬。謹拜表以聞。

表寫完,遂將敕印、冊籍交付眾將,囑咐還趙三日,方可交與代將,早,恐其追也,遂悄悄竟回趙國而去。後人有詩歎之道:一戰平齊七十城,黃金台上鑄功名。須臾局變將軍去,鼙鼓軍中失壯聲。

樂毅悄悄還趙不提。卻說騎劫次日欲見樂毅,眾將回以造冊忙,不及相見,心下甚是疑惑,又見眾將東一攢,西一攢,紛紛議論,忽想道:“莫非樂毅有甚詭計?”隻因這一想,有分教:疑生滿腹,鬼載一車。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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