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十八

  下午三點多鍾,樊田夫踉踉蹌蹌地從外麵回來了。林夕夢隨即跟進他辦公室。

  樊田夫臉色焦黃,扶在窗前,頭伸在窗外。他欲吐,但吐不出來。他轉過身,抱住林夕夢,努力想睜開眼睛,但做不到,口裏迷迷糊糊地說:“夕夢,我想你……我回來了……”

  林夕夢立即感到他要倒了,趕緊扶著他,走到座椅旁,讓他坐下。樊田夫把她攬到胸前,仍在努力想睜開眼睛,但還是做不到。她便用手撫摸他麵龐,讓他不要努力。他已說不出一句話,一直欲吐。她拿來一隻水盆,放到椅旁,給他捶背,幫他吐,也無效。看他難受成這樣子,她突然想起他曾說過他醉後用熱水捂手心出汗便好,便急速去找大杯子。

  她端著熱水杯回來,大吃一驚,樊田夫連人帶椅早已翻倒在地。她放下水杯就去搬他的頭。他的頭跌在一堆禮品上。這是頭天晚上去送禮,人家不開門而隻好帶回來的。她用盡全身力氣想把他搬上椅裏。他的身體像座山,竟然一動都不動。她跪在他麵前,大半個身子已被壓在樊田夫身下。她雙手捧著他的頭,而他的姿勢恰好也是跪爬在地。

  樊田夫昏睡過去。

  她一個人挪不動他,隻好叫來隔壁的同事們幫忙。大家七手八腳,把死去一般的樊田夫弄到座椅裏。有人去拿來被子,林夕夢給他蓋上,在椅前又加上一條小凳,用盡吃奶力氣把他那雙腿搬上去。她要大家都出去後,把水杯放進樊田夫手心,給他加熱出汗。然後,給他喝水。他已不能喝水。她隻好口對口地給他喝了,先自己喝一口,再吐進他嘴裏。他在昏迷中喝了大半暖瓶水。

  當她給他添換熱水時,他迷迷糊糊感覺出是林夕夢,用力拉緊她,含糊不清地說:“我愛你,夕夢……我愛你……我要難受死了……”說完,又昏迷過去。林夕夢害怕了,給楊文傑打電話,讓他過來。楊文傑是醫生,林夕夢的朋友。他給樊田夫注射一針,囑咐一番,歎了口氣,走了。林夕夢跪下來,一邊在心中祈禱,一邊照料著他。中午宴請吳景山,為的是結算大山莊酒店工程款,她因父親今天生日,沒去,沒想到樊田夫喝成這樣。

  天快黑時,樊田夫神誌才清醒過來。她一直跪在他身旁照料他,看到他好了,放下心來,但她的痛惜更加分明,小心地愛撫他麵龐,流著淚,說:“田夫,我們不搞企業了,我們不在這裏了,我們……”

  “夕夢,我愛你。”

  “是的,田夫,我知道。可是,你何必要這樣呢?為了愛我,為了我們的明天,你去這樣做——可是,這樣做會毀了我們的明天。田夫,遭這種罪去討回幾萬塊錢不值的。我們何必在乎這幾萬塊錢?有這錢沒這錢並不影響我們的幸福,我們的幸福與金錢的數量是不成正比的,請你明白這一點。”

  樊田夫哽咽著,淚水盈出來。林夕夢吻那淚水,鹹鹹的淚水,全被她吻進了自己的心裏。樊田夫把手伸進她衣服裏,不停地撫摸她的雙乳,喃喃地重複著“夕夢,我愛你”,似乎他腦子裏什麽也沒有,記憶裏什麽也沒有,感覺裏什麽也沒有,隻剩下了“夕夢,我愛你”這句話。

  正在這時,電話鈴聲響,林夕夢拿起電話:“喂……”

  “我要死了!”卓其在電話裏吼,“快回來!”

  還沒等她說話,卓其把電話“啪”地扣了。

  不到半分鍾,電話又響了。她又拿起電話:“喂……”

  “我要死了!你還不回來?他媽的!”

  “啪”電話又扣了。

  林夕夢對樊田夫說:“田夫,我要回去。”

  “不!夕夢,我不要你走!我離不開你!”樊田夫閉著眼睛吃力地說。

  “我必須回去,卓其喝醉了,我是他妻,必須回去盡義務。”

  林夕夢吃驚地發現,樊田夫麵部出現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神情:痛苦、失望、憤恨、無奈,還有苦澀、困惑、無能為力等等這些東西全交織在一起。她隻好說:“我回去後還會回來,田夫。”

  樊田夫睜不開眼睛。

  林夕夢給他掩好被子,正要出去,電話又叫,卓其在那邊罵開了:“來人了!操您親娘!你還不回來?”

  林夕夢匆匆回到家,卓其正罵咧咧推自行車向外走,要去夜校上課。魏珂正在拉扯他,不讓他走。魏珂拉扯不住,卓其罵著,吆喝著,東倒西歪,騎自行車走了。

  魏珂瞪視著林夕夢,問:“卓其老師怎麽啦?”

  林夕夢含糊地說:“可能喝醉了。”

  “我知道他喝醉了!我是問他怎麽喝醉的?”

  林夕夢不放聲。今天是林天明生日,午飯前,卓其提著一個尼龍包到紅星,等著她下班後一起去嶽父家。去的路上,她問:“包裏帶什麽好東西?”卓其說:“四瓶齊魯春。”她笑了笑,說:“十年前父親過生日帶四瓶酒,十年後的今天還帶四瓶酒,真有意思。”這是一句半開玩笑話,她並不是埋怨,對卓其她早已心中明白應該怎樣對待,卓其卻為此動了肝火,並賭氣又去買了兩瓶酒,在酒席間向林天明發起酒的全麵進攻,並質問林晨爽帶多少酒。當林晨爽開玩笑反問時,卓其竟目中無人一般炫耀:“六瓶。四瓶齊魯春,兩瓶琅琊台。”林夕夢聽後替他感到無地自容,而他竟渾然不覺,氣焰甚盛。大家都就位,酒宴開始,林晨爽向卓其建議:“今天爸爸生日,我們這幾個中,你年齡最大,由你先敬爸爸一杯酒,祝爸爸生日快樂,然後我們再逐個敬。”卓其把頭一歪,瞪視一眼林晨爽,拿起筷子旁若無人地夾起菜來,一邊夾菜一邊生硬地回道:“吃會兒再說。”大家麵麵相覷,卓其獨自吃起來。這時,林天明招呼大家,說:“來來來,無所謂!喝酒,喝。”他看了眼一動不動的妻子,斥責道:“還等什麽?!”林太太趕緊端起杯子,於是,大家都悄沒聲地端起酒杯相互碰杯,隻有卓其自顧自地吃去。林夕夢一看這場麵,以送牛牛上學為由,早早離開,留卓其在那裏表演這幕醜劇。

  魏珂見她不放聲,也就不再追問,把自行車上掛的兩條魚取下扔到水池裏,嘟噥道:“我是來喝酒的,你們倒好,一個成了醉漢,一個成了啞巴。真掃興,走。”

  牛牛聽到外麵靜下來,從裏屋走出來。

  “媽,爸爸呢?”

  “到夜校上課去了。”她開始給牛牛做飯。

  “哇,他醉成那麽個樣兒!站在講台上,不把學生醺死才怪呢。”牛牛做著鬼臉。

  “爸爸什麽時候回來的?”她一邊做飯一邊問。

  “我放學回來,還沒進家門,老遠就聽到他在罵人,回家一看,見他躺在床上,直罵人。”

  “他罵誰?”

  “我也不知道。反正嘴裏一直在罵,罵得可凶了,把我嚇得趕快去寫作業。”

  林夕夢料理牛牛吃完飯,說:“牛牛,你看會兒電視就睡覺,媽媽要出去一會兒。”

  “媽媽,今晚能不能不出去?”

  林夕夢看著牛牛,知道他怕卓其下課回來還會罵人。她很想陪伴著牛牛,可是,樊田夫那裏又令她放心不下。

  “牛牛,我一會兒就回來。”

  “媽您上哪兒去?”

  “我……去公司。”

  “不是下班了嗎?”

  “是下班了,不過……搞企業和教學是不一樣的,教學是按時上下班的,搞企業卻不能。”

  “為什麽不能?不去就是了。”

  “牛牛,你還小,等長大你就知道了,隻是現在媽媽必須去一下。”

  “我真恨樊田夫。”

  林夕夢大吃一驚。“為什麽?”

  “沒有他就沒有公司,沒有公司,你就不用下海,你不下海就可以每天晚上在家陪著我,所以都是他不好。那天俺體育老師看到我校服髒得那個樣兒,問我您媽是幹什麽工作的?我說是搞裝飾的,他說虧您媽是搞裝飾的,她怎麽不把你先裝飾裝飾?”

  林夕夢有種對不起牛牛的感覺。不知為何,從懷孕,到生產,到現在,她時時刻刻有種對不起這個孩子的感覺。她用愧疚的目光看著牛牛,征詢道:“牛牛,你看我……”

  牛牛打斷她,說:“媽媽早點兒回來。”

  林夕夢淚珠在眼眶裏打轉: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孩子是多麽幸運!

  她騎自行車匆匆回到公司。樊田夫伏在桌麵上,小順正在為他換水照顧,忙前忙後。她來後叫小順去休息一下。她走到樊田夫身邊將他扶起靠在椅背上。樊田夫睜開眼睛,望著她,說:“夕夢,我沒事了。”

  她點頭無語。

  樊田夫搖搖晃晃站起來,想用整個身子來擁抱她。他說:“夕夢,沒有你,今天我就回不來了。我幾次就要在馬路上躺下,可是,我想快點兒看到你,這根支柱支撐著我,拚著死力走回來了。”

  她望著這個心愛的男人遭受這種醉酒折磨,痛苦極了。她知道自己必須在八點鍾之前離開這裏回到家去接受卓其斥罵,便對他說:“讓他們送你回去,早點睡覺休息。”

  “不,我要畫畫。”

  “今晚不畫了,田夫。”

  “不,我要畫。”

  林夕夢無奈。她隻好給他鋪開畫氈,擺開畫案。樊田夫熱烈地擁抱她,深情地說:“夕夢,我為你畫一幅畫。”

  門突然被推開,小順進來了。他們兩個人一時驚詫來不及分開,就這樣在那裏站立著。小順也愣住了,結結巴巴地問是否為樊田夫備飯。慌忙裏,林夕夢說不用,樊田夫說好,小順退了出去。樊田夫開始作畫,林夕夢站在一邊看。不多時,小順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麵條。林夕夢侍候樊田夫吃完,等他又開始揮毫時,她裝成隨意的樣子,走了出來。然後,悄悄地離開公司。之所以這樣,為的是給樊田夫造成一種假象:她還沒走,她隻在隔壁。她隻有用這個辦法才能不至於影響他今晚創作靈感的。

  往家走的路上,她便想象著卓其今天能罵到什麽程度。她比卓其先回到家。卓其滿身酒氣地回來了,她去給他倒了一杯熱水,放到寫字台上,小心地說:“你怎麽能喝這麽多。”

  卓其把頭一歪,氣勢洶洶地回道:“我是帶著氣喝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卓其正是因她那句半開玩笑的話,才耿耿於懷、大喝特喝、醉至如此的。她說:“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你他媽的明白個屁?你簡直幹幹眼了!我操您那個娘……”

  一頓臭罵如期而至。

  任憑卓其怎樣罵,她就是不放聲。十年了,她早已習慣這種罵聲。她一聲不吭地脫了衣服,上床躺下,蒙上毯子。卓其越罵越不見她有動靜,便上前把被子揭開扔到牆角,反扭起她一隻胳膊,拖她至床沿,“啊……”她疼得大叫一聲,便失去知覺。

  卓其見她又沒有動靜,又死命地往上拖。她蘇醒過來,恢複知覺,但早已疼得無力向上爬,隻能任憑卓其擺布。卓其一邊擺布,一邊臭罵不止:“我操您那個娘!你還想裝死?你開開眼了!你看看我是誰?您媽個臭×……”

  她被卓其又拖到床上。她裸露著身子,渾身發抖,連心髒都發抖:蒼天!我當年嫁給卓其算是我瞎了眼!我林夕夢發誓今生今世必須離開這個男人!

  卓其直到罵累了,才上床睡覺。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10綠眼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

  • 絕對權力

    作者:周梅森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李東方臨危受命,出任某省會城市市委書記,被迫麵對著幾屆前任留下的一堆垃圾政績工程和一團亂麻的腐敗局麵。火炭落到自己腳上,李東方知道疼了,於是絕地反擊,頂著各種壓力,收拾殘局,前任們的垃圾政績和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