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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午後,白浪島山大醫院醫務人員辦公室裏,林夕夢淡妝素抹,白絲綢襯衣,黑色長裙,端坐在那裏。

  她讓小順上午給施耐忠打電話,說醫院讓肇事方來山大醫院,有事商量。施耐忠說肇事方不可能來,有什麽事他來定,小順說那你就下午來吧。過了一個小時,她給施耐忠打電話,自稱是他多年沒見麵的朋友,因在山大醫院看望一位病人,有點時間,想見一下老朋友,但礙於他單位人太多,人來人往不方便,希望約他在哪一家飯店吃頓飯聚談一下。電話裏傳來另一個粗嗓門:“老施你真他媽的沒出息,跟小姐打電話總是沒男子威風。”隻聽施耐忠在那裏回罵了一句,又對她這邊說,“我正在山大醫院也有一個病人,是車禍撞的,今天下午正要去看,這樣正好你就不用來了,我看完病人就去見你。”接著問她是哪位朋友,叫什麽名字,具體見麵地點。她說,“那你就先去看病人,看完病人,你就知道了。”

  兩點鍾,施耐忠準時來了。小順在樓上指給她看。在這之前,她已跟醫務人員辦公室一位值班實習生混熟了。實習生非常喜歡她這身衣服,她說是在梧桐服裝批發市場買的,那可是中國北方最大的服裝市場,應有盡有,物美價廉,讓實習生很神往,說從來沒去過。她說等湯圓寶出院來接他時,讓她也跟著去看看。實習生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不停地叫她大姐。她便說,過一會兒可能有一點事需要借用一下這個辦公室,時間不會長。實習生爽快地接受了。她囑咐小順,等施耐忠看完湯圓寶,就告訴他有人在這間辦公室等他。現在,一切按照她的預想順利地進展著。

  聽到敲門聲,林夕夢說:“請進。”

  推門進來一個身著交警製服的男子,三十歲上下,中等身材。一眼望去,粗野有餘,文雅不足。他四下張望一遍,發現屋裏隻有她一個人,便遲疑著問:“誰找我?”

  林夕夢端坐在那裏,兩隻纖長細嫩的手,自然地疊放在桌麵上。她直視他,不緊不慢地反問:“您是施耐忠先生吧?”

  “是,我是,您……找我?”

  “請坐吧。”林夕夢依然端坐在那裏。施耐忠遲疑著,在她對麵那把木椅上坐下去。他局促不安地問:“您……找我有什麽事?”

  她露出一個寧靜的微笑,說:“您剛才在哪裏?”

  “有個車禍撞傷的人,在這樓519房間。剛才我去看他時,有個小夥子告訴我,說有人在這個辦公室裏等我。”

  “你看的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湯圓寶,梧桐紅星裝飾公司一個什麽主任。”

  林夕夢打開那隻精製小黑包,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過去。施耐忠恭恭敬敬地雙手接了,仔細看下去:林夕夢,《中國建築報》記者,紅星裝飾公司副經理。

  施耐忠詫異地抬起頭:“您是……”

  “不錯,我是湯圓寶的上司。”

  “那麽……上午打電話的……也是您?”

  “正是。”

  “林小姐,不,林經理,有什麽事請您說吧。”

  林夕夢微笑著,看一眼施耐忠那雙不知放到何處為好的手,知道自己在交戰之初,從氣勢上已徹底擊敗對手。

  “施先生,憑我的感覺,我們是同齡人。”

  “我今年三十歲。”他趕急說。

  “你看,我們還是同歲呢。”

  施耐忠笑了笑,一邊擦汗一邊不住地拿眼來看她。她裝作不知,直等他看得差不多了,才微微一笑,慢斯條理地說:“我是《中國建築報》記者,去年下海到紅星,兼職紅星副經理。”

  “您可真了不起。”施耐忠真誠地說。

  “不是我了不起,而是我的朋友們了不起。”

  施耐忠疑惑地看著林夕夢。她繼續說:“在我下海過程中,我那些老朋友從各個方麵給我大力支持,這使我得以在海裏安全行駛。”

  “是啊,人真是不能沒有朋友的。”

  “當然,在行駛過程中,有時會遇到預料不到的暗礁,或險灘。有些暗礁和險灘要繞過,又是那些老朋友力所難及的。”

  施耐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而每每在這個時候,又出現了一些新朋友。這些新朋友真誠地、全力以赴地幫助我征服這些困難,讓我順利地駛向前方。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對這些幫助我的人,油然而生敬意,因為這些人以前並不認識我啊。我是一個事業心很重的人,我堅信我的事業一定能夠成功,當我事業成功的那一天,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真誠地去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朋友……現在,我又遇到一個困難,實在得厲害。”

  “什麽困難?您說。”施耐忠焦急地問。他被林夕夢的真誠深深地感動,他甚至產生一種感覺,以能成為林夕夢的朋友、能為她幫忙而感到榮耀。

  她假意猶豫一下,為難地開口:“關於湯圓寶的事。”

  “您說吧,您讓我怎麽去辦吧?”

  “我把這件事全權委托給您,權作這件事是您本人的私事,您按這是您本人私事去處理這個案子就行了。”

  “這好辦!您放心。”

  林夕夢隨手取過那個皮包,說:“因為這不是您一個人做主的事,所以,我準備一點煙酒錢,您代勞一下,請同事們抽一支煙,喝一杯酒……”

  還沒等林夕夢說完,施耐忠慌忙站起來,失措地說:“千萬不能這樣!千萬不能這樣!您是不是看不起我?不把我當朋友?我這就走了……”

  等她把包打開,施耐忠已經奪門而走不見影了。

  林夕夢凱旋而歸。

  其實,說凱旋而歸,並不是事實,應該說凱旋離開山大醫院。從白浪島回來路上,她的心一直被一條毒蛇啃噬著。

  這條毒蛇,便是包裏那一萬元現鈔。

  樊田夫時常講,金錢是一麵魔鏡,在它麵前,人便現出原形。毫無疑問,現在,她站在這魔鏡麵前,立刻照出自己那醜惡的靈魂。她的靈魂原本就不怎麽美好,這是她自己知道的。她原想下海後對有求於她的人,表麵上裝出一副幫助對方的樣子,而骨子裏想的卻是一旦幫他們達到目的,如何索取到最大的好處又不露痕跡。她甚至想,榨幹對方血汗是他們自己願意的,她沒有去搶他們,沒有去奪他們,因為凡有求於她的,無非兩種情況:一是借用她結交的社會關係,二是借用她的智慧。既然這樣,她憑什麽不索取呢?關係是她花錢養護的,這正如養護公路;智慧是她拚搏努力的,是她投入後的收獲。十幾年的努力,誰知她的辛酸?誰知她的苦澀?當他們早已經開始享用彩電冰箱這些現代化設備時,她還在忍受貧窮的折磨。

  不是嗎?當她暑假收拾好行李,帶上積攢的工資,又要出發去外地學習時,上幼兒園的牛牛走到她麵前,仰著小臉說:“媽媽,小朋友家都有電視機、電冰箱,就咱家沒有。”她一愣,摸摸牛牛的小臉蛋,笑著說:“我們家有書啊。”牛牛立刻反駁:“書不好冰冰糕,電冰箱可以冰冰糕,電視機有一休和七龍珠……”說完,牛牛竟傷心地哭起來。看著自己心愛的兒子連最合理最基本需求都得不到滿足的傷心淚水,她心中所忍受的折磨有誰知道?她流出的淚水又有誰看到?

  現在,麵對這些錢,林夕夢卻陷入了矛盾之中。因為這錢不是別人的,而是樊田夫的。除了他,無論換哪個人,她幫助達到目的,將這些錢心安理得放進自己腰包已成定局。然而,這卻是樊田夫的。雖然她第一次從柳領弟那裏聽說這個人時,不假思索地張口索要提成,可是,那時候她連這個人的影子都沒見到,而現在……

  林夕夢痛苦極了。一萬塊錢,這幾乎是她三年的工資,用它可以辦多少想辦的事情啊。首先,她要花三千塊去給牛牛買一個電冰箱,要海爾的;再給母親兩千,她為當年違背父母意誌嫁給卓其,心裏總感到欠父母太多,如果給她兩千,放在她腰包裏,即使用不到,她心裏也一定踏實歡喜的;還有慕宏寬老師,他那套西服太年久,她一直在計劃著暗中攢錢給他買一套,可是總也買不上。現在,拿出一千塊錢為他買一套是不成問題的;還有婆母,那個整天蓬頭垢麵的婆母,無論如何要給她買一對金耳環,她在五六歲時就紮過耳朵眼,到現在六十多歲還沒有買上耳環……

  她思路明晰,眼看把這一萬塊錢快花光了。

  “哐……”客車猛然顛簸一下,林夕夢一下子被驚醒,迅疾地,樊田夫的形象閃進腦際。她渾身沁出汗。樊田夫!樊田夫!他正在用一種無限信賴的目光注視著她!這個該殺的男人!偏偏這個時候!偏偏用這種目光!他為什麽不懷疑呢?樊田夫!樊田夫!隻要你用一絲一毫懷疑的目光注視我,那麽,我就……可是,沒有,這個該殺的男人,他目光裏竟然沒有一絲一毫懷疑!信賴!除了信賴,還是信賴!

  鈔票的誘惑和樊田夫的信賴,這兩者短兵相接,在她心髒上廝殺起來……這殘酷的廝殺便是一條毒蛇,它無情地啃噬著她那顆裸露的心髒。她疼痛著,忍受著這場無休無止漫長的災難。她乞求它們任何一方盡快消滅另一方,獲得最終勝利,把她從這場災難中解救出來。她已經顧不得什麽,她的心髒已經被這場廝殺給傷得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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