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皓天與歌廳小姐暗中來往的同時,大魚與地產商人房道明之間,也發生了那麽一點不清不楚的事情,那一晚,大魚和張皓天兩人各有隱情,特別是大魚,當她看到張皓天那麽生氣,就更不敢把她跟房道明之間的事告訴他了。
其實,大魚與房道明之間,也並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但他們心裏彼此清楚,成年男女之間是沒有所謂“友誼”存在的。當然,成年男女之間可以是合作關係,多年的合作夥伴之間沒有一點“事兒”的,隨處可見。但大魚認為,那不是“友誼”,而是“利益”。是共同的利益把他們拴在了一起,使他們相安無事許多年。
大魚與房道明之間,一開始是衝著利益去的,房道明答應給她投資電視劇,她答應給房道明高額利率的回報,兩相情願,工作上的事談得很好。但在工作上的事談妥之後,房道明照樣打電話約她,每次都說有事找她談,其實卻沒什麽事,見了麵喝茶聊天,聽房道明談談發家史,僅此而已。
這回她半夜三更獨自開車回家,用房道明的話說,她是在逃避。逃避什麽,連她自己心裏也不清楚。她本來跟張皓天說好是去外地出差的,張皓天隨便問了句“跟誰一起去”,大魚說“是房總”。兩人這一問一答之後情形有點僵,大魚就不再理他,心想,我的事不用你管。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去外地,而是幾個人開車去了小湯山一家溫泉酒店,他們說泡泡溫泉喝喝酒,並沒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談。房道明在電話裏一定要大魚跟他一起去,他說:“你總不能生意談成了,就翻臉不認人吧?”
“房總,你太會說話了!”
大魚放下電話,開車出門。臨走她跟張皓天說,沒事別出去瞎跑,讓他把家管好。事實上在她開車出去幾分鍾之後,張皓天就出門了,隻是大魚不知道而已。
秋天的景色讓人著迷,大魚開著車,看到路邊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紅透了的葉子,她感到自己好像把車開進了仙境,天是那樣藍,四周是從未見過的景物,它們從她身邊流淌而過,有種無法言喻的美。大魚的心情特別好,一邊開車一邊聽歌。在車上房道明打來一個電話,問她到哪兒了。大魚就說到哪到哪。房道明說,晚飯後我到你房間來,跟你談談那小子的事。
“哪小子啊?”大魚故意裝傻。
“跟我這兒裝傻。”房道明掛斷電話。
一路上想著“那小子”的事,酒店就到了。朋友見麵,一通寒暄。有彼此擁抱的,大魚得到的擁抱最多,大家都說她長得越來越美了,不抱一下太虧了。大魚就很大方,跟這個抱完了,跟那個抱。逢場作戲,逗嘴開心而已。隻有房道明沒有抱她。他比別人稍微來晚了一點,手裏拿著車鑰匙遠遠地看著這一班熱鬧的人群,大魚用餘光看見他,感到他就像個隔世的人。
酒店的飯並不好吃,是典型的北方菜係,但價錢貴得可以,好在房道明他們這幫人不是衝著吃來的,吃了半天都覺得最後那小碗打鹵麵味道還不錯。大夥兒就開玩笑說,花了好幾千,就跑這兒來吃打鹵麵來了。
就像起哄似的,他們又叫服務生端來一盤打鹵麵。
在熱鬧之中,大魚悄悄觀察房道明的表情,猜想著待會兒他要跟自己談的事。晚飯很快結束了,大夥兒說說笑笑,回各自的房間。說好回房間休息一下,一小時之後再見麵,一起去洗溫泉。大魚心事重重地跟那個看上去很快樂的朋友道了別,她聽到在樓道另一頭房道明的房間“砰”的一聲門響,隨即,樓道裏安靜下來,靜得有些可疑,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大魚回到房間,她一頭紮進衛生間,先在抽水馬桶上坐了很長時間,人在排泄的時候,精神總是有點恍惚,她不知為什麽竟然聽到了恍惚的歌聲,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張皓天不會又去了歌廳了吧?這樣想著,就隨手拿起放在台子上的手機,按了一個號碼。
“對不起,您撥叫的號碼不在服務區……”
果然不在服務區。張皓天每次去歌廳,手機都不在服務區。大魚坐在白瓷馬桶上自言自語。方便完畢,大魚好好洗了手,又順便洗了把臉。她把包裏帶來的大瓶小瓶的化妝品拿出來,擺在梳妝台上。等這一切剛忙完,“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就跟算好了似的。
大魚打開門,房道明站在門外,問:“可以進來嗎?”他顯得很有禮貌,有紳士風度,這樣一來倒弄得大魚很緊張,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麽。
房道明一坐下就開門見山地說:“他根本不愛你,對,我說的就是那個小白臉,他是衝著你的錢來的。你聽我的沒錯。”
“你怎麽說得跟我媽似的——我媽也這麽說。”
“這說明我們都是有經驗的過來人。”
“過來人?你是有私心的過來人吧?”
“就算是吧,那又怎麽啦?”
“有私心的人,看問題都是片麵的。片麵的話,對我來說沒有意義的。”
“噢,那我跟你說點公正的話吧,這是我親眼所見,絕無半點虛假。美娜,你也知道,我呢有時候會到公司寫字樓下麵的郵局去買《足球報》,有兩三次我都碰見你的那位小朋友在那兒匯款。”
“匯款?”
“是啊,匯款。”
“他匯款幹什麽?”
“這我得問你呀,是你的那位小朋友幹的。他把錢寄往何處,寄給誰,這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十分清楚,就是那錢不是他張皓天的,而是你於美娜的。”
大魚愣了一會兒神,沒再開口說話。這時候,有人來敲門,並且大聲叫著他倆的名字,叫他倆趕快走,一起去泡溫泉。
大魚說:“你自己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房道明看著她,故意拖長聲音說道:“別呀,你這麽做這不是害我嗎?”
“我怎麽害你了?”
“這不是明擺著嘛。你吃晚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我到你房間就坐了一小會兒,你就不高興了,連招呼都不跟大家打,就不去溫泉了,走吧走吧,剛才我跟你說的那事,小事一樁。再說也不知道他匯款的數目,要是百八十塊的,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
“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
“噢,我沒說你。”大魚好像回過神兒來似地對房道明說,“咱們走吧。”
溫泉倒是非常的好,人浸在裏麵,皮膚立刻變得滑滑的。還有各種各樣的水果浴、鮮花浴,散布在四周的小池子裏。朋友們都拿房道明和於美娜兩人開玩笑,說他倆應該去洗情侶浴,池子裏有花瓣,情調特別,香氣迷人。
房道明是一個特別有定力的男人,無論別人怎麽跟他開玩笑,他都會輕輕一笑,不與別人計較。大魚看在眼裏,心裏比誰都明白,一方麵他是有定力,另一個方麵呢,他心裏也樂意。
水氣蒸騰,大魚看到的人和物都有些變形。她甚至朦朦朧朧看到歌廳裏的一些場景,張皓天步履輕盈地穿行在曲折回廊之中,他一直在走,轉過一個彎還有一個彎,不知他要到什麽地方去……
對真相的渴望
“回去的路跟來時的路為什麽完全不同?”
大魚獨自駕車從遠郊往城裏趕的時候,時間已接近午夜。她沒跟任何人商量就離開了溫泉酒店,她知道商量的結果是什麽,所有男人都會說,不行,太危險了。
當她上路之後,她的的確確感覺到了他們所說的那種危險,“回去的路跟來時的路為什麽完全不同?”大魚反反複複念叨的,就是這句話。她是說給自己聽的,因為車上沒別人。她想,萬一迷路就死定了。在這荒郊野外,什麽事都可能發生。她想到回去,但四周黑沉沉的,要讓她憑記憶再摸回到那個溫泉酒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車燈照亮路邊的樹木,所有的路看上去都頗為相似。她給家裏打了個電話,電話一直沒人接。大魚壯著膽子倒回到剛剛路過的一個三岔路口,再接著往前走,這一次她是豁出去了,不管前麵等著她的是什麽,她都要往前開。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前麵終於出現了城市的燈火。大魚感到疲倦極了。她停好車,從電梯上樓。家裏果然沒人。張皓天不知到什麽地方去了。
大魚坐在沙發上,神情沮喪。
她想,張皓天會不會一去不返?
她想,他把錢匯到什麽地方去了?
……
張皓天回到家中,看到情緒不高的大魚,他走過來摸她的頭發,問她出什麽事了。她本來想把匯款的事說出來,她連夜趕回來就是為了問張皓天這件事,但張皓天坐在她身邊,用那種關切的目光看著她,她又問不出口了。
大魚說:“睡覺吧,我都困了。”
張皓天抱著她說:“你肯定有什麽事瞞著我。”
“你才有事瞞著我呢!”
在床上,張皓天表現得頗為主動,大魚本想把他推開,後來放棄了努力,隨他怎麽弄她。他溫柔極了,一雙手仿佛帶電,手走到什麽地方,就舒服到什麽地方。大魚的呻吟聲在溫暖的房間裏蔓延開來,她聽到耳邊的男人仍在說話,他的聲音很好聽。大魚覺得自己宛若置身於戲劇裏,耳邊淨是嗡嗡的人聲,光影變幻,人物更迭,身邊的男人也在不斷變換著角色。
大魚聽到自己在高潮中的聲音有些變形。她是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下達到高潮的,隨後,四周的一切寂靜無聲,男人突然不知去向。
舞夜
張皓天躲在衛生間裏接小月的電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一段時間,他神經有些緊張,時時刻刻擔心手機會響,有時,家裏來了一堆朋友在喝下午茶,他正在給大家講一個笑話,講到精彩處,兜裏的手機冷不丁地響了。
他隻好躲到衛生間去接,並故意把水龍頭開得嘩嘩直響,這樣好掩蓋一些他說話的聲音。
“喂?小月吧?你幹嗎,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個時間,你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手機裏傳來藍小月懶洋洋的聲音。“人家剛睡醒嘛。晚上才上班,白天在家睡覺。這種生活挺適合我的。”
“你還沒離開那家歌廳呢?喂,小月,你聽我說,你必須盡早脫離那種生活,如果……”
門開了。浴室的滑動玻璃門沒有一點聲響,大魚就出現在張皓天麵前。大魚麵無表情冷冷地問:“誰的電話?”
張皓天把電話合上,結結巴巴地說:“噢,沒、沒誰。原來的一個朋友。”
“一個朋友的電話至於躲起來打嗎?”
“我沒躲,這不是正好想上廁所,所以我……”
“好了好了,你快點,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馬上。”
浴室的門再次關上之後,張皓天跌坐到了馬桶上,他用手撐著頭,感到從未有過的委屈,他想這過的是什麽日子呀,連一點自由都沒有,連打個電話的自由都沒有!我憑什麽要陪著你,夜夜歡歌?我憑什麽要給你那些朋友講笑話,逗他們開心,憑什麽呀?可是,一轉臉,張皓天就像戴上了一張麵具,他從浴室出來滿麵春風,又續著剛才的情緒,樂滋滋給大家講起段子來。
滿室笑聲。到處都是明晃晃的陽光。這裏的日子真是舒坦。張皓天已經有點後悔,後悔自己不該沒事找事,把新的手機號告訴藍小月。那陣子躲她還躲不過來呢,現在可倒好,自己主動送上門去,人家不粘著你才怪。
手機繼續在褲子口袋裏閃個不停。那寶石般的紅光,穿透布紋的縫隙,透射到外麵來。他們都注意到張皓天的左手一直放在褲兜,像是要按住一個什麽東西。而那東西正在拚命掙紮、浮起,想要逃逸到外麵來。
晚上,這夥朋友還沒鬧夠,又一起湧到迪廳去玩。大魚情緒極好,臉被燈光照得一會兒綠、一會兒紫,她卷發的發梢有時遮蓋到臉上,有時又全被甩到後麵去。她擺晃身體的樣子看上去真的好像一尾魚,那麽靈活,那麽自然。張皓天站在她對麵,也是花樣百出地舞著,一會兒伸伸手,一會兒擺擺頭,心裏卻惦記著藍小月。晚上吃飯的時候,張皓天褲兜裏的手機又響過兩次,都是藍小月打來的,為了不引起大魚的懷疑,張皓天兩次都沒接。
他在迪廳裏一直想著小月,不知為什麽,這天晚上想得特別厲害。音樂的聲浪蓋過一切,麻木著所有人的神經,惟有張皓天還留有一絲清醒,他在跳舞的同時,預感到藍小月一定出什麽事了。
張皓天在洗手間裏跟小月聯係上了,她果然出事了,她在歌廳被幾個流氓打傷,現在正躺在醫院裏。在電話裏,小月用可憐兮兮的聲音問張皓天:“你能來嗎?能來看我嗎?”
張皓天說:“我現在很忙,我來不了。對不起……”
“你在拍戲啊?”
“是、是啊,我在拍戲。”
“你演什麽啊,是主角嗎?”
“那個什麽……一個配角,不值一提的。”
“配角也不錯啊,你現在演配角,下一部戲就該演主角了。太好了,皓天,我真為你高興……哎唷,好疼……”
張皓天的眼淚在不知不覺中流下來。為了不讓大魚發現,他迅速掛斷電話,回到沸騰的人群中去,他的眼淚一直往肚裏流,而燈光下他那張漂亮的臉,卻一直是微笑的。
他們跳舞、跳舞、跳舞,燈光在他們身上流過來,又流過去,就像液態的玻璃,玻璃附著在他們身體的表麵,五顏六色,華麗無比。張皓天更是仗著他英俊的外表,在那裏邊跳舞邊耍花樣,不要說搖擺身體,光是手上的花樣就數也數不清。他時而把手掌橫在眼睛前麵,然後隨著節奏一點點地拉開,拉開再合攏。時而又把一隻手高高揚起,忽悠忽悠在空中打著旋,仿佛在驅趕一群看不見的羊群。
漸漸地,他把什麽都忘了。一切的一切,煙消雲散。
大魚卻沒有忘記。
她還記得在溫泉酒店地產大亨房道明說過的話,他說他曾幾次撞見張皓天在郵局匯款。她是一個頭腦清楚的女人,這也是她能從一個成熟的作家轉變成一個成功的文化商人的重要條件。
大魚表麵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卻已派人去查了底單,結果助手傳過來的清單使她吃了一驚,幾個月來張皓天共匯出6萬元匯款,這麽多錢,他拿去幹什麽了?
還有一件事也讓大魚起疑心,有一天傍晚,她從外麵回來,從車窗裏親眼看見張皓天跟一個年輕女孩站在樓下說話,那女孩打扮的有點怪,身穿粉紅色的喇叭袖上衣,大冷的天,下麵卻穿了條極短的皮裙。張皓天大概是看到了大魚的汽車,就與那女孩慌慌張張地分了手。他以最快速度鑽進電梯,利用大魚在停車場停車的時間,趕在他前麵回到家中。
“我剛才看見你了。”大魚一邊摘著耳環,一邊說。
“不可能。”
“你沒下樓?”
“絕對沒有。”
“那人長得可夠像你的。”
“是嗎?他在幹什麽?”
“沒幹什麽。做飯了嗎?”
張皓天像變魔術似地變出一桌菜來。“全是你愛吃的,有橙汁肉排、鬆鼠黃魚,還有這個……你看看,這是奶油什錦菜卷,上次你說特好吃的那個,今天特地做給你吃,可花了我不少時間呢。”
“謝謝。”
大魚本來有好幾件事要問張皓天,關於匯款的事、女孩的事、手機上連續不斷的電話……大魚總覺得張皓天有許多事瞞著她。但當她坐在餐桌邊,拿起筷子品嚐張皓天精心為她準備的晚餐的時候,她又覺得不好意思開口再問什麽了。
秋天來了
張皓天終於還是露了餡。那天沒什麽事,上午他們去打網球,回來後他和大魚躺在床上睡午覺。秋天來了,空氣清爽得很,沒有什麽比躺在舒服的床上,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睡個午覺更讓人覺得愜意的事了。
窗子開著,陽光有一半流瀉到床上來,他們蓋著鬆軟清香的繡工極其細致的奶白色被子,被子的一麵被陽光塗上了一些淡金的顏色。大魚興致極高地說這說那,張皓天把一條胳膊橫在枕上,被她枕著,微眯著眼,聽她說這說那。
大魚忽然來了興致,說想“親熱”一下。
張皓天微眯著眼,帶著些微笑意,斜看了她一下,很快又把眼睛眯上了。
“好不好嗎?”大魚搖晃著張皓天身子問。
張皓天把橫在枕上的那條胳膊用力一收,就把大魚的身子卷到自己懷裏來了。他很大男人樣兒地摟抱著她,在她耳邊小聲說:“不是說好了回來睡覺的嗎?剛才打球的時候你一個勁地喊困,怎麽這會兒又精神了?”
“一回來倒又不困了,就想跟你親熱。”
“可是我困。”張皓天故意壞笑著說。
“那你就睡覺吧,不用你管。”她的手摸到了下邊,就什麽都明白了。她跨到他身上去。半開著的窗子裏可以看到藍天的一角,這個季節真是美好。大魚在他身上動著,身體和臉都顯出少有的嫵媚。
張皓天偶爾睜眼看她一下,也覺得身心都很美好,他正要誇讚大魚幾句,他隨手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伸手要去接,已經來不及了,正騎跨在他身上的大魚抬手就把電話拿起來,並快人快語地“喂”了一聲。
對方不敢出聲,但聽得見她急促的呼吸聲。大魚又“喂喂”了幾聲,對方不理,幾秒鍾之後,把電話掛斷了。
大魚從張皓天身上下來,情緒變得很壞。
“她是誰?她到底是誰?”
又說:“張皓天,你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我?”
張皓天把一條胳膊擋在臉上,不做聲。大魚很生氣地衝下床去,從抽屜裏拿出一把票據來,“嘩”地一下扔到張皓天臉上來。“你自己看!這6萬元匯款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提到匯款的事,張皓天就有些撐不住了。他一直擔心此事暴露,有多少次,他做噩夢,夢見大魚發現了他不斷往老家匯款的事,每次大魚都凶巴巴地衝他吼:“你小子!你把這兒當銀行了!”他不知道這次是不是真的,還是和每次一樣,是在做夢,醒來後就什麽都沒了。大魚還是把錢放到抽屜裏,隨便他花。
這一次大魚是真的生氣了,她把“匯款”和“女孩”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起考慮,所以越想越生氣。她想是她辛苦掙的錢,張皓天用多少花多少,她都不會心疼,但是,他不能拿自己的錢去養另一個女人。
“我實話實說了吧,錢是寄給我媽媽的。”張皓天拿出坦白從寬的態度來,用頗為平靜的語氣對大魚說,“我媽她有病,她已經癱瘓在床十年了,她最近病情加重需要錢,所以我就……”張皓天說到感動之處,竟然流下淚來。大魚也被他感動了,她說你媽有病你怎麽不早說啊,你再寄四萬塊錢去給她治病,行了,別說了,就這麽定了。
匯款的事就這麽輕易解決了。小月的事有點難度,這個女孩太煩人了,總是在不恰當的時候來電話。
這天晚上,張皓天氣呼呼地到歌廳去找藍小月,他覺得有必要把話跟她說清楚,她太不懂事了,差一點就壞了他的好事。他在樓下打了一輛車,拉開車門坐到後座上去。出租車開在夜晚繁華的街上,燈火迷人,張皓天卻無心欣賞漂亮的街景,他一心隻想見到藍小月,想著見到她之後要好好教訓她一下。
汽車經過一條流光溢彩的街道,一家巨大的商業中心大概剛剛開業,門口漂浮著無數氣球和彩帶,在這些彩色飄浮物的環繞之下,有一匹白馬出現了,它姿態俊美,比例超大,讓張皓天想起若幹個月以前,他騎過的那匹真的白馬。
他們都說那白馬異常凶猛,他們叫他不要靠近它。
結果,他騎上了它。奇怪的是張皓天憑生隻騎過一次馬,卻常常夢到它。他想起他惟一演過的戲中也有一匹白馬,那不是一匹真馬,而是用投影打出來、投射到玻璃牆上去的。燈一關就什麽都沒了,空留演員在台上。《白馬之戀》,那是多麽好的一部戲啊。張皓天想起大魚曾經答應過他,要出錢重排這部戲的,那時候,他又能站在燈光之下,重新演戲啦。
這個歡欣鼓舞的想法在他進入歌廳之後被人用冷水澆滅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藍小月。他在“歌如海”歌廳曲曲折折的回廊裏尋找小月的身影,走了幾個來回也沒找著她,問誰誰都說“不知道”。
這時候,娜娜出現了。娜娜衝他嫣然一笑,用戴著手套的食指朝著某一扇緊緊關閉著的門指了指,張皓天正欲問她一句什麽,娜娜卻被人攬在懷裏歪斜著離去了。
“什麽意思啊!”張皓天看著娜娜的背影自言自語,然後,他就很有禮貌地去敲那扇門,“篤、篤篤”,他把耳朵貼在門上呆了一會兒,他聽到了異乎尋常的響動。他終於明白了剛才娜娜壞笑的意思了。片刻之後,有一男一女從黑暗的小屋子裏出來,張皓天認出,那個女人果然就是藍小月。
那男人當著張皓天的麵,付給藍小月三張百元的鈔票。付完之後轉身走了,並不正眼看誰一眼。
張皓天的怒火開始上升,他原本是為電話的事來找小月算賬的,沒想到竟撞到了這樣的場麵,他發現小月在賣淫。他揪住藍小月的頭發,把她往沒人的地方拖,一邊拖一邊罵,罵她不要臉,罵她怎麽可以隨便賣給男人。
藍小月突然掙脫了張皓天的手,站在原地不動了。她雙目圓睜,看上去就像一個玻璃做的娃娃,漂亮,粉紅,脆生生的。張皓天被她這奇怪的舉動嚇住了,他說:“走啊,你怎麽啦?”
藍小月尖銳的聲音就在歌廳上空嘹亮地響起。她說:
“張皓天,你可以賣,為什麽不讓我賣?”
這話說得太惡毒了,歌廳裏所有的女性都聽到了,讓張皓天覺得無地自容。如果有個地縫,他肯定毫不猶豫地鑽進去。他都不知道他是怎麽離開“歌如海”的,隻覺得所有的目光都火辣辣地盯著他,讓他感覺像刀割一樣。
他來到燈光閃耀的街上,沒有目標地在街上狂奔。他想,他要是有骨氣的話,就再也別回大魚身邊去。他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所有見到他的人都以為他瘋了。他來到那個有白馬的廣場,站在白馬跟前,眼淚止不住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