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
文章來源: LinMu2018-11-16 05:41:26

A酒店位於s城某著名海灘的高處。此時她還在一間麵向海灘的房間裏睡覺。中澳作家文學座談會結束之後,她獨自到酒吧飲酒,把這幾天還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家事拋到腦後。夜深了才回到酒店。酒精帶來的興奮令她無法入睡。氣溫依然炎熱,她沒有開空調。反正睡不著,她索性躺著看書。她每次出差開會都要隨身帶幾本書,這次便帶了《到燈塔去》和《酒徒》。閱讀無法像以往那樣很快把她帶入夢鄉。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她光著身子躺在床上,潔白的肌膚和床單融為一體,她的肌膚透著一股溫暖。她長長的黑發在一片白光裏顯得格外顯眼。她不是一時興起才一絲不掛,她有裸睡的習慣。她知道裸睡的妙用,可以促進血液循環,美容,還可保護私處。其實在自家的房間裏她也喜歡光著身子走來走去,在父親麵前也不避諱。她丈夫母親多次說她,完全被她當作耳邊風。

她的肌膚結實,手臂纖細,大腿勻稱,腹部平坦,隻有乳房泄露了她已經是個母親,事實上她的孩子已經五歲了。她的腹部隨著她的呼吸均勻起伏。她的睡容安穩而優雅,嘴唇微微翹起。隻有在細看之下,才會發覺昨晚酒精留下的倦意。

他們是在某次作家的研討會上認識的。在國內所謂研討會缺乏真正的批評,隻有吹捧,走過場,然後就是吃喝玩樂。唯一的也是終生的收獲就是認識了他。作為為數不多的幾位年輕的女性作家,在會中她時時能感受到自己擁有的魅力。她身材苗條,臉孔端莊,皮膚柔和細膩,總能吸引異性的目光。他向她作自我介紹,用力握她的手,她甚至感到有點疼痛,然後莫名其妙羞澀起來。他的目光直視她,熱烈且有穿透力,仿佛可以看到她的內心。

有一天他們分在同一組討論。她坐在他對麵。他發言時語調平靜,卻幽默且富有內涵。她以前沒有見過像他這樣博學多知的作家。他侃侃而談,旁征博引,妙語連珠,而且在說話時也在傾聽。可以看出在任何場合隻要有他在永遠不會冷場,不會出現無話可說的尷尬局麵。他對她的作品大加讚賞。他說在商品化的衝擊下,越來越多的作品變得越來越媚俗,小說寫作變得急功近利。而她沒有隨波逐流。她的小說《紅霞紫霧》人物不多,在這部作品裏她不隻是在講故事,她深入挖掘人物的內心活動。這部作品是鮮活的,既有愛的狂喜,又有愛的苦澀和失落。她大膽地寫性的吸引和性的歡愉。浪漫的激情,不顧一切的愛,將生命像烈焰一樣燃燒,彼此傷害又彼此難以忘卻,寧可混亂無序也不願節製理性地生活,是典型的浪漫藝術家的生活寫照。這些人物背負著過去的秘密,乘上婚姻家庭的列車,最終靠在離別的站台。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已找到自己的語言,她可以讓不同的人物講不同的話。她的敘述沒有過於直露,而是營造出藝術的含蓄之美。女性小說當然以情感為主,她從女性視角講述女性意識的覺醒,對愛情的迷失和追求。雖然她的作品裏處處點綴著有性靈的東西,她沒有刻意追求思想智慧和深度,但她也不津津樂道小市民格調。從稀鬆平常生活裏,寫出真情,深入挖掘分析人物心理,揭示人物行為動機。他也指出她的缺點:語言流暢有餘,陌生化不足,視野也不夠寬廣。但女性作家特有的敏銳和細膩彌補了這些缺失。他說相較於她的第一部小說,她的創作有了很大進步,她的描述精準入微,有時寥寥幾筆就可以傳神達意,把不同人物的命運有機地交織在一篇故事裏。他的話令她感到窘迫緊張,即使她認為他並不完全是在阿諛奉承。在座談會上她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每次視線對上就趕快移開。她的臉上一直有些熱辣辣的感覺。

在最後一天的晚會上人們漫無目的地聊天,當然並沒有偏離文學這個主題。後來話題轉到出版、版稅、稿酬、專欄、印數、銷量、炒作、暢銷、作協等等,他顯得有些沉寂。她留意到他一直在關注她,眼光追隨她。她受不了他犀利的眼光,想逃避,又帶著莫名的期盼。

他上前和她說話,送給她一本小說集。她隨手翻翻,裏麵有幾篇小說她在博客裏看過。她想起了他。他們的緣分在她中學畢業之前就開始了。她還去過他居住的小鎮,希望會碰到他。他們談起當年的交往,眼裏含著淚花,她的興奮之情難以言表。這就叫緣分,那天她就認定這輩子就是他了。她問他為什麽突然消失了。他說家裏出了事情,突然想戒網。她說他做事怎麽會那麽決絕,也不說一聲。他隻是聳聳肩,沒有回答。

回到客房的浴室裏她在鏡子前凝視自己,她扭頭轉身從各個角度審視,好像不認識似的,那樣的青春煥發,越看越陌生。但所有的一切又都是她的:不化妝也好看的眉毛,筆挺的鼻子,光滑的肌膚,微笑的嘴唇。有人稱她為美女作家,她不喜歡這個頭銜,她覺得是個貶義詞,作家應該以作品說話。她不認為那些美女作家如棉棉衛慧是嚴肅的作家。

他送給她的是他的第二本小說集,他寫的很少,四年時間裏隻出了一本。而她已是個著作等身的作家了。但他是個很有才氣的作家,勇於探索創新,他的短篇故事有分量,要不然不會隻出了區區兩本小說集就能參加研討會。一個作家的成就不在作品多少,而在於質量。魯迅就是憑兩本小說集,成為近代中國最偉大的小說家,布魯諾.舒爾茨也隻憑兩本小說集奠定了世界文學大師的地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卡內蒂一生隻寫了一部長篇小說。

在心裏她一直把自己當成他的初戀。他的小說裏從來沒有提到過初戀。她沒有問過,也不知道他談過幾次戀愛。他說過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她不關心他之前有沒有和別人上過床,和多少人上過床,他說過她是第一個就夠了。他們的戀愛既浪漫又漫長。她也發覺了他身上的一些弱點,比如他是個很死板的人,有時會一條路走到黑。瑕不掩瑜,談了四年,她心無旁騖,一心都在他身上。她第一次戀愛就結婚,在如今的社會已經成了稀有動物。同樣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婚後第二年便有了個兒子。

從她的房間可以俯瞰整個海灘,各種建築物錯落有致,寬闊的海景和彎曲的海岸線向前伸展。遠處有幾條帆船。更遠處可以望見矗立在峽口的燈塔,以及峽口外的貨輪。貨輪之外有一個小島。海風吹來,幾排沿街種植的筆直雪鬆發出沙沙聲響。清澈的海水由綠變藍從海灘向大海深處延伸,直到和藍天連成一片。海水閃著粼粼波光,浪花跳躍著,不停向前奔湧,有時匯成一股巨浪,向岸邊撲來,來到酒店下麵,拍打海岸激起巨大的浪花。

婚後第三年他來澳洲留學,幾年後她帶著孩子出來團聚,那時她在國內已是頗有名氣的作家。他們買房,把家安在澳洲某市。

他說過她自私,有時除了寫作什麽都不管。她知道他付出了很多,她要謝謝他。出國後他的作品更少了。要不是他包辦家務事,相信他會寫出更多作品。他把家裏收拾得一幹二淨。有一次他鬧情緒罷工,兩個星期不收拾,家裏便亂七八糟。可喜的是這種情況隻出現過一次。她用完東西就隨處亂扔,從來不考慮要歸位,也因此常常找不到東西。他甚至每天幫她整理書桌。

這一切不能怪她,她對小說如此癡迷,如此投入,一坐下來,別的事就拋到腦後,不寫到腰酸背痛不會起來,自己也覺得有些病態。她被小說中的人物感動,關注他們的命運,即使是小人物也要精心刻畫。她兩年就可以完成一部長篇,期間還可以寫好幾個中短篇。

她就是為寫作而生的,似乎為了文學可以犧牲一切。為了她的文學夢他們推遲結婚,婚後操持家務,這一切他都默默地承受了。現在靠她的稿費版稅收入就足以養家糊口。她說他可以辭去工作,在家陪他,也可以多寫作多看書。但他不願意吃軟飯。她知道他自尊心強,也不強求,而且寫作的收入並不穩定。他和朋友打算開一家移民留學的公司,自己做老板,正在籌備之中。他早飯總是多煮些,給他留下午飯,有時上班前也會給她特別煮一碗。中午他要打電話提醒她,否則她等到肚子咕咕叫了才會想起要吃飯。

從窗外飄進來的空氣清新,略帶鹹味。窗外有一棵橡皮樹,能看到清晰的葉脈,樹枝隨風搖曳。樹上有蟬兒不停鳴叫。

海灘上流光溢彩,陽光在沙粒草坪枝葉之間跳躍。很多人站在淺水裏,像插著沙丁魚。不少人在衝浪,在深處用衝浪板,淺處讓海浪推著身子往前劃,直到被海浪覆蓋淹沒。有些人並不衝浪,而是等巨浪來襲,他們要不躍起要不潛入,避免被浪頭擊中。也有人在沙灘北端的遊泳池裏遊泳。

她側轉過身。腰部更顯纖細,臀部略為豐滿,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她的背部有一個明顯的瘀痕。一個星期前她和丈夫發生口角,他居然推了她一下,她的背撞上門把。不是說他推得有多重,隻是她血液濃度高,皮膚細膩,輕輕碰一下就會留下瘀痕。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動手,以前他說過的最重的話隻是說她自私,隻顧自己創作。這次推她還真是傷透了她的心。

這次事出有因,她把他寫進作品裏了。一個女作者的作品不可能不觸及身邊的生活。雖然隻有明眼人才能看出他的影子,還是令他不悅。想不到他這麽敏感,這麽介意,居然發了脾氣。這說明她還不夠了解他。這篇小說沒有給他過目就拿去發表了。最近他已經不太關注她的小說,說她的小說已淪為一種商品。交往時他們約定不要把對方作為小說裏的主人公。其實她並沒有違約,他在她的作品裏隻是個次要角色。

他常說她寫了這麽多年沒有進步,固步自封,一直走著老路子,隻要能賣出去就不思進取。她的創作確實遇到瓶頸,雖然現在動筆前也會構思,但她在重複一個故事,每次都是舊瓶裝新酒,寫不出新意,一般讀者雖然不會發覺,但像他這樣敏銳的作家一眼就看穿了。在他麵前她一直沒有氣場,他好像高高在上俯視她。他第一次看到她時就看穿了她。但她也有信念,她的故事要以真情打動人心,要能吸引讀者。小說被公認為是一種敘事的藝術,當然應該引人入勝。在物欲橫流的年代,愛情在萎縮,甚至被消費,她寫人們對真摯愛情的美好向往,讓愛情保持神聖的色澤。她的小說不賣弄,不矯情,不裝腔作勢,不故作高深,當然她本來就不高深。她注重小說的語言、人物、情節,關注個人的命運和人物的心靈世界,她自視有悲天憫人的情懷。她一直在努力寫出既能暢銷又能獲得評論界好評的小說。

她還在努力。她隻能寫身邊熟悉的生活,本身經曆貧乏,生活經驗局限在小圈子裏,想象力也有限。她最成功的小說都是半自傳體的,寫起來得心應手,遊刃有餘。有一部還被改編成電影,雖然沒有很高的票房,但入圍威尼斯影展。她已經是個知名作家。別人提到他時說是她的丈夫。但在作家小圈子裏他更受尊重。以前在研討會上就幾次聽到有人提起他的小說,那些人甚至不知道他是她丈夫。他並不介意別人把他當成她的影子。他所寫的小說與自己無關,好像生活和小說是脫節的。他喜歡幻想,有超人的想象力。他認為作家寫作時應該是個冷血動物,不帶任何情感,絕對客觀。但他的書寫不像公雞打鳴那樣自然。他對作品的要求苛刻,寫起來字斟句酌,非常嚴謹,詞與詞句與句之間要互文,前後呼應,要考慮伏筆、銜接、隱喻、多義性、不確定性等等。他還想在文體上嚐試變革,嚐試新的敘述方式,每次創作就是做一次新的嚐試,進行一次新的冒險。他的視野寬廣度且有深度,他試圖通過一個個短篇故事呈現人類的生存狀態,往往有點用力過猛。他從構思到完成一個短篇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就像擠牙膏那樣慢慢擠,一年最多隻能寫幾個短篇。納博科夫說博爾赫斯是個小文體家,她覺得他也屬於這一類型,寫不出鴻篇巨製。

他對寫作確實有很多奇思妙想。倒是她經常化用他的想法。在寫作上他從她這裏吸收不到什麽靈感。對他來講她太膚淺。但她有寫作天賦,觀察仔細,對情緒敏感,寫起來如行雲流水。這些他學不來。他說他可以輕易構建宏大而別致的大夏,但寫小說是細活累活,一磚一木把大夏搭起來,對他來講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他構思了很多小說,但大都胎死腹中。他曾提議兩個人合寫一部小說,他構思,她主寫。她同意了。在她再三追問下,他說已想好一部武俠小說。這令她失望,她對通俗小說沒有興趣。真的要寫通俗作品,寧可寫人鬼戀的故事。她知道他一直想寫一部超越金庸古龍倪匡的新武俠小說,但一直沒有動筆。他本身就是個矛盾的集合體,搞純文學卻喜歡武俠小說。他不看別的通俗作品,卻通讀金庸的小說,每次改編成連續劇還會追著看。而她對武俠毫無興趣,所以第一部合作的作品還沒有開始。

相比之下她真的更有寫作天賦,一天隨便寫寫就能碼上幾千字,寫起來如像母雞下蛋那麽容易。當然毫無疑問她的寫作受到他的影響,因為他的提醒她也會留意暗示和雙關,故事的結構布局,以及情節之間的聯係,也因他學到很多寫作上的技巧,她沒有再采用敘述者無所不知的敘述手法,而是以一個人為中心,從一個視角來講故事,大大提高了她的作品的文學藝術性。他的存在,對她來講就是一個鏡子。

她知道他是對的,她隻是在重複自己。正是為了突破,她才寫了這篇小說。她一直想以他為原型寫一部小說,從他的少年開始,一直寫到他們婚後的生活。寫了有損你幾多毫毛嗎?她問。他說與毫毛無關,這是契約精神的問題。

白色細軟的沙灘上躺滿了人,有的曬日光浴,有的看書,有的往身上塗防曬霜,有的用手支著頭看別人衝浪。也有人腳踩柔暖的沙粒走來走去,還有人在靠近海水相對硬實的沙灘上跑步。孩子們在沙灘上挖坑,築城堡。淋浴的地方也擠滿了人。岸上更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海灘是著名的旅遊勝地,交通極其方便,從市中心坐火車或巴士隻要半個小時就能到達,一到周末就人山人海。人群中還可以看到特殊的風景——幾個手中持傘的中國女子,她們要保護她們白皙或並不白皙的肌膚。

沙灘上人越來越多,就連海灘上麵綠色的草坪也坐滿躺滿了人。酒店裏的大部分客人大概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酒店遊泳池裏的水綠到發藍,泳池裏躺椅上卻空無一人。

也許沙灘上有某個人正朝這邊微笑。海灘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像安靜的女孩那麽美好。所謂美好,就是帶有她的肌膚的特質。這時有人向酒店走來。你可以把她想象成美麗女郎,正沉浸在愛情之中。一個安靜的女孩,內心充滿熱情,而且溫柔,優雅,甚至有些高貴。她微笑著,對未來滿懷憧憬。此時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她身上。她來酒店找她的男朋友。也許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一個浪漫的詩人。你一直盯著這個人,一個走神,這個人便消失了。

那一定是個女子,她聽到的腳步聲,那麽輕柔。聲音越來越近了,然後又遠了。她轉頭,確實是個女子,穿著連衣裙,留著披肩發。和她差不多的身材,走路的姿勢也很像,昂首挺胸往前走去。像不像是另一個自己?她一定注意到她,在陰天裏獨自一人坐在那裏。不,她不會像她那樣消極,失落,頹廢,那樣無所適從,又畏首畏尾。

天開始下雨。

她走在雨中,任微雨打濕她的頭發衣服鞋子,眼睛漫不經心地看著,眼光飄著。有人在雨中跑步。從對麵走過來的人手拿雨傘,差點勾到她的頭發。走過一段凹凸不平的人行道時,她差點跌了一跤。四周都是喇叭聲。

雨開始紛紛揚揚,越下越大,眼前灰蒙蒙一片。任雨水澆滅心頭的怨氣,洗去所有的不如意。水珠不停從臉上滴落,不知道有沒有淚水。這世界充滿了水,她體內也脹滿了水。多年前有一次她也是故意走在雨中,那感覺充滿詩意,雨水像在滋潤著愛情,她看到被雨水衝洗過的鮮花綠草格外美麗,愉快的心緒難以言表。她從小就喜歡聽雨聲,不論雨是落在屋頂,樹葉,還是打在窗戶,她喜歡站在屋簷下或窗口聽雨。

沒帶傘的人都在躲雨,隻有她不急不緩走在雨中。從一個路口轉出一個身材魁梧勻稱的男子,撐著傘在她前麵不急不緩地走著。不知道他是否長得英俊,希望他轉過頭來讓她看一眼。很長時間沒有注意別的男人了。她覺得自己很無聊,都是情緒引起的。現在她感到自卑,不時埋怨自己,心中有無名的氣惱和焦慮。

她已離開鬧區,走上安靜的小道,再拐入公園。公園裏冷冷清清,闃無人影。隻有小鴨在水麵遊來遊去。她走得有點疲倦了,腳步也沮喪了。也許腳步也注滿了水,才覺得有些沉重。她在橋頭停了一會兒,抬頭看天,任雨滴打在臉上。天空灰蒙蒙一片,雨似乎可以一直下,下它七七四十九天又有什麽關係?她走到一個小亭裏坐下。水珠還不停從頭上滑落。她身心俱備,好像多年的寫作已透支她的身體和精力,她隨時可能倒下。她靠在椅背上。曾經他對她的關心無微不至,但想不到昨天他居然推她。後來還說不行了就離。因一件小事就說離婚,這問題一定大了。她覺得寫了點隱私隻是一件小事,真難以想象離婚這種話會從他的口裏冒出來。會不會已經憋在心裏很久了?假如不再有愛,就隻好讓他去了。有的夫妻把吵架當成調味劑,不吵不鬧不叫生活,越吵越鬧越有感情。他們不一樣,從來不吵鬧,偶爾賭賭氣,一上床就好了。他說過最重的話就是她太自私隻關心自己的寫作。不吵架的夫妻一旦吵起來,問題就嚴重了,這點她知道。他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從他口裏冒出的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特別是和愛情婚姻有關的話。她突然感到暈眩,趕快來幾個深呼吸。她心裏感到空蕩蕩的,她多希望雨滴能落到心裏,把她的心清洗一遍。突然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她開始抽泣,呼吸急促,一旦開始就把持不住,哭個不停。她和自己說起話來,像責怪,又像安慰。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有人朝這邊走來。她咬緊嘴唇。那人走過噴泉。雨天裏並沒有人關掉噴泉。噴泉從水池中央帶著花紋的花崗岩上噴出。噴泉和雨水並沒有混在一起,上升的水柱明顯。噴泉從高處落下,水珠比雨粒大,在路麵不停濺起水花。大風吹過時,噴泉被吹散,飄成細粒粉霧。在雨中看噴泉別有一番滋味,要是在平時她一定會很開心。假如噴出的是愛,需要一種怎樣持續的能量。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也不知看了多久,淚水早就停了,心情也好多了。她希望那隻是一時氣話。她相信他是愛她的,就像她愛他那樣。她開始想兒子。兒子被父母帶回國內,再回澳洲就要開始讀幼兒園了。

離開小亭時她打了個噴嚏。

從窗口望去,不論心情多麽糟糕也會變得舒暢。這時徐風吹來,吹動窗簾,帶來海浪拍岸的聲音,海鷗的叫鳴,以及人海裏一兩聲興奮的尖叫。同時海風多少也帶點腥味和頹廢的氣息。

此時的海麵金光閃閃。那些海浪奔湧著,像奔騰的駿馬,帶著自身的尊嚴立起,又倒下,前進又後退,一個海浪拉著另一個海浪,湧到沙灘時泛著許多白色的氣泡。遠處的海浪似乎正在醞釀震撼人心的嘶鳴,隻等韁繩解開,在粗野和狂放中呈現美的威力。

第二天她就要離開幾天去s城參加文學座談會。她前兩天就已告訴他,今晚他應該會早點回來。她燒了幾樣拿手好菜。她很長時間沒有這麽用心準備晚飯了。她燒了一碟西紅柿炒雞蛋,一盤鹽煎蝦,一條清蒸魚,一盤青菜,一碗魚丸湯。她使出渾身解數也隻能燒這麽多了。她覺得自己確實有很多不是,首先她不是個好主婦。他為她做了很多犧牲,他說他是她的生活秘書,連洗衣服打掃衛生的活幾乎也包了。他是個愛幹淨的人,他每天都為她收拾桌子。對亂她並不介意。他近來回來得越來越晚了,一周都有一兩天不在家裏吃晚飯,他說有很多應酬。她覺得這和自己沒有盡責有關。今晚她要和他好好談談,有一段時間沒有好好交流了。她想告訴他準備寫那部武俠小說。為了他她願意花時間和精力。她相信他有編好故事的能力,說不定還能成為暢銷書,雖然沒有什麽文學價值,但能帶來經濟收益,也圓了他的一個夢。他為她犧牲了很多,正如他所說的她太自私,隻顧自己的寫作,現在輪到她犧牲了,她早就該寫。她等著他回來,今天要給他一個驚喜。她要證明她不僅是個好作家,以後也會是個好媳婦。

她心裏還是愛他的。寫作之外,她的主要活動就是到處參加研討會座談會,有多少才華橫溢著作等身高大英俊瀟灑的作家評論家向她獻殷勤,她喜歡聽他們的恭維話,但都能和他們保持恰當的距離。她心裏隻有他,這麽多年來她就是那樣死心塌地地愛著,她似乎屬於這樣一種人,一旦愛了就會愛一輩子。她也希望他也會愛她一輩子。今晚他們要舉杯高歌,酒後好好服侍他。除了他對她的關心,她們之間最深的紐帶就是性。她的身體那麽敏感 ,好像是被他開發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隻對他敏感,一想就會流下來。他說她是水做的,生來就是為了愛。每次都那麽強烈,和諧。她可以一直要,唯一擔心的是會不會把他透支了,而他的精力從來沒有讓她失望。她覺得這多少要歸功於雞蛋紅棗桂圓。這是她舅舅教她的,他是中醫師。一個雞蛋,用針刺八個小孔,和六個紅棗,十二個桂圓幹放在杯子裏,蓋上,燉一個小時,吃了補氣補血。六八十二是好數字,她想多一個少兩個應該沒什麽關係。每周給他燉一次,不能太多次,太多太補。她還給他泡枸杞,吃黑豆,補鋅。有時她會覺得自己太淫蕩了。她控製不住,她太愛他。每次開完會,她也不去哪裏玩,隻想飛快地回到他身邊。經常開會期間也會濕濕的,癢癢的,一想他就會。她很難想象有的夫妻一周才做一次。他們短別也如新婚,一個晚上就會有好幾次。從緊密的擁抱,或輕或重的吻,輕柔的撫摸,甚至如輕打她屁股那樣的小動作,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愛。近來雖然次數減少了,她覺得和歲數有關,和工作勞累有關,而不是欲望的問題。那天推她隻是一次意外,沒有任何意義,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今天這麽晚還不回來,她等得有些焦急了,又不想給他打電話。突然鈴聲響起,他說有同事過生日,一起到外麵慶賀,叫她自己到外麵買點東西吃。她嘴裏說著好好,眼淚在眼裏轉了一會兒,再也管不住簌簌流了下來。她整個人簡直要崩潰了。

現在開始退潮了,海水把人們吸進去。想上岸的人需要掙紮著往上走。

S城的天氣說變就變,轉眼間大海上空已烏雲密布。現在已經看不到海天連接處。海灘上隻剩下稀稀拉拉的人影。海風增強,樹被吹彎了腰。隱約能聽見從遠處傳來的雷鳴。

有人被海浪吸走,他奮力擊浪,怎麽也遊不回來。海水帶著令人恐怖的力量把他拖出去。他高舉雙臂,也可能還發出呼救聲,但離得太遠,不會有人聽見。救生艇開過去了,他們把他拖上岸,幫他吐出海水。

她還在熟睡。也許幾天開會玩樂讓她身心疲憊,才睡得這麽香。外麵的喧囂濤聲和雷鳴不但沒有騷擾她的睡眠,仿佛以一種催眠的節奏,讓她越睡越深。

突然她的呼吸急促起來,腹部大幅度起伏著,眼珠開始轉動。

 

姐妹篇:早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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