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0萬字的《顧城詩全編》,95年第一版,7年過去了,紙張很差,開始淡淡地發 黃。1964年,兩首詩,《楊樹》:“我失去了一隻臂膀/就睜開了一隻眼睛”,這一 年顧城八歲。如果失去了所有的臂膀,睜開了所有的眼睛,也許是死亡了。 人總能找到許多宿命的聯係。追求著,沒有倒在追求的路上,也將倒在追求的 最終。法道自然,當人有所行動的時候,死亡就開始了。在中國人的哲學中,人是 一個悲劇的存在。無知,永遠都是一種快樂。主動的無知是痛苦,被動的無知,才 是幸福。願中國人永遠幸福! 一 1968,這一年顧城12歲。《星月的來由》:“樹枝想去撕裂天空,/卻隻戳了幾 個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人們把它叫作月亮和星星。”想起胡適的 《一顆星兒》“我喜歡你這顆頂大的星兒,/可惜我叫不出你的名字。/”名字,星 星的名字,新文化的先驅們在重新定義中國文化,年輕的顧城頑皮地戳出天空的窟 窿。 1970,這一年顧城14歲。《割草歸來》寫道:“/是你在歌唱,/是歌把你唱, /草藍邊的小野菊/垂頭把路望……。”我嗅到天才的味道。 1971,這一年顧城15歲。《生命幻想曲》寫到:“/風吹起晨霧的帆,/我開航 了。/”“/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時間的馬,/累倒了。/”“我 要唱/一支人類的歌曲,/千百年後/在宇宙中共鳴。”在這一首結構鬆散的長詩中, 意象紛紛出現,晨帆、雙眼、時間的馬、共鳴,都是被前人們吟唱過了。詩人開始 的跋涉。 1973,這一年顧城17歲。《在淡淡地秋季》寫到:“──生活中隻有感覺/生活 中隻有教義/當我們得到了生活/生命便悄悄飛離/像一群被打濕的小鴿子/在霧中/失 去蹤跡” 1979年,這一年顧城23歲。《一代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 找光明”。一首詩歌,一個英雄,一個詩人誕生了,橫著。一個詩人開始痛苦,開 始思考,開始死亡,開始尋找死亡。許多東西無法改變,比如不幸。《祭》:“我 把你的誓言/把愛/刻在□燭上//看它怎樣/被淚水淹沒/被心火燒完//看那最後的一 念/怎樣滅絕”。懷念,那黃粱一夢的歲月。 1980年,這一年顧城24歲。《給我的尊師愛徒生》,顧城有了老師。隻是,安 徒生的作品兒童不宜,正好像魯迅的作品中學生不宜一樣,大善大真的背後,是無 盡的苦難。如果顧城多下點功夫寫寫兒童詩,會更有成就。《別了,漁村》寫到: “/你既是漁人,/就應在風暴中葬身。”如果是一個詩人呢? 《感覺》:“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樓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中 /走過兩個孩子/一個鮮紅/一個淡綠//”顧城發表的《詩六首》其一,造就第一個巔 峰,對於動作進行分解。應該說這種朦朧意境是李金發開始新詩印象派地倒退,不 再建構在現代意境上,而是古典意境,對於中國傳統更具有了適應性。在詩意上, “一個鮮紅/一個淡綠”遠比“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退後無數層次。 朦朧詩在食指以後,以現在掌握的知識與經驗而言,沒有什麽詩作可以傳世, 顧城也不例外,未來終將會出現一位大詩人將朦朧詩的意境涵蓋。但是朦朧詩確實 開創了新詩的一個時代,在近乎一片白紙上麵,自發形成了人性的覺醒。朦朧詩開 創了一條道路,一條通往巔峰的道路,雖然路途遙遠,畢竟有了希望。 1981年,這一年顧城25歲。《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寫到:“/我想在大地上/畫 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我想,每一扇亮燈的窗口,都是窺 探黑暗的眼睛。 二 1982年,這一年顧城26歲。《老人(二)》寫到:“死是暖和的/台階是危險的 /所有人都愛過一次/醒來,並不奇怪”。死亡是溫暖的,有些時候。《紅毛衣》寫 到:“我永遠不能穿紅毛衣/我哭了/因為永遠”。因為懦弱。《悟》寫到:“使我 們相戀的/是共同的痛苦/而不是狂歡”。我看見飛舞的蝴蝶,不說愛情。我看見我 的脊梁上,長滿苔蘚。 1983年,這一年顧城27歲。結婚。 1984年,這一年顧城28歲。《我承認》寫到:“你從這邊走向那邊/你避開了我 的一生”。旁觀者,加謬的《局外人》。顧城最終沒有成為薩特的《蒼蠅》,因為 極度地虛弱。顧城身上布滿了宋瓷昂貴的花紋,無法象一個男人一樣粗糙。《佛語》 寫到:“我窮/沒有一個地方,可以痛哭”,變化終於開始,語言厚重了。 顧城已經寫的太多了,需要思考,需要休息,需要少寫一點垃圾了,寫了厚厚 的大半本書了,也沒有多少值得品味的詩篇。至少沒有出現憤怒。 1985年,這一年顧城29歲。《歌頌世界(四十八首)》(83.10-85.11)完成, 顧城在審視自己。“我們看不見最初的日子/最初,隻有愛情”,“我們從沒有到達 玫瑰/或者摸摸大地的發絲”。“第一個上帝是□燭做的”,越來越隨心所欲的莫名 其妙,夢,包圍住天底下最漂亮的教堂和那些美麗的花朵。穿過狼群,失聲痛哭, 在兵荒馬亂的街道上,陽光將我捆綁。 1986年,這一年顧城30歲。《都市》寫到:“/還是想梧桐/它沒有摸到電線/就 被 砍去了左手/甚至不能/換一個姿勢/等待情人”。《熔點》寫到:“陽光在一定 高度使人溫暖”,“沒有一隻鳥能躲過白天”。黑色的眼睛已經不複存在。《春天 死了》,《我知道了,什麽是淚水》。 1987年,這一年顧城31歲。《熔接》寫到:“我溫暖的憂鬱已升上頂端”。 《我們喜歡葡萄》寫到:“/最後在這呢,最後在這呢/五月的車站上/落著細雨”。 土豆燒熟了。《布林(十八首)》寫到:“哭出的全是口號”,“笑得極合尺寸”, “嚴肅得像一塊黑色的大理石”,“打倒一切做蛋糕的陰謀!”,“讓詩挨餓”, “來搶劫這個秘密”,“阿門,像鮮辣粉/容易引起意外的爆炸性呼吸”,“那麽熟 練的死了,好像真的”,“他喜歡/好看”。再加牛肉。 三 1988年,這一年顧城32歲。《水銀(四十八首)》,一篇粉碎結構的小說式的 雜亂無章,充滿了無孔不入的生活和年輕的陰謀。《村裏的鳥不多了》,《我把刀 給你們》,《□》,“門開著門總在輕輕搖晃”/《小神》/“搬開雲母的手/你說四 你說四十//”。小神,喜歡把心拿給我們看,一失手,就打碎了。 1989年,這一年顧城33歲。虛無年代。《年》:“他看風他們嬉弄門口的神”。 《木偶》寫到:“你是一個暴行/有電的金屬蘭若/它們迫你走純潔之路/所以詩是純 潔的”。詩歌不會行走,隻會飛翔。《禮拜》寫到:“下雨/血流得好快”。 1990年,這一年顧城34歲。《海藍》,記憶的烏托邦,愛情是彎曲的,沒有痕 跡。《青虹》寫到:“像父親一樣/為黃昏預備了燈火”。《麥田》寫到:“花全開 了/開的到處都是//後來就很孤單”。 1991年,這一年顧城35歲。《說》:“我的夢不會太久/她預備了螢火蟲”。 顧城說:“我就是我。我尋找“我”,全部的錯誤就在於尋找”,“無目的的 我”,“這是一種體驗”,“我有點兒喜歡這種對美的恐懼。就像人們懷念最初的 愛情一樣”(《無目的的我-顧城訪談錄》張穗子)。 顧城說:“如果可能,我將幸福地失落,在冥冥之中”(《學詩筆記》)。顧 城說:“我認為大詩人首先要具備的條件是靈魂,一個永遠醒著微笑而痛苦的靈魂” (86年漓江詩會答記者)。顧城說:“我覺得詩和生命是一體的,它們有著獨立的 過程”,“我知道我最大的錯誤,就是要當一個詩人”,“詩可寫可不寫,它到人 間來,不由詩人決定,由它自己決定”。(《答伊凡、高爾登、閔福德》)。 1992年,這一年顧城36歲。《鬼進城(八首)》。《還原》寫到:“陽光會折 斷”。 1993年,這一年顧城37歲。顧城說:“我作為鬼,創作了《後海》、《紫竹院》 等詩”(《無目的的我-顧城訪談錄》張穗子)。《城(五十二首)》。《回家》。
四 小說《英兒》的《引子》寫到:““死了的人是美人” 鬼說完/就照照鏡 子 其實它才七寸大小”。來源自《鬼進城(星期日)》。“死了的人使空氣顫 抖”。 《英兒》的《上篇:英兒沒有了》,開篇引用了《鬼進城》: 0點 的鬼 走路十分小心 他害怕摔跟頭 變成 了人 《斷章》一節:“我把刀給你們/你們這些殺害我的人”。 顧城說:“我作為人創作了《鬼進城》這組詩。”(《無我目的的我-顧城訪談 錄》張穗子)。 溫暖的《鬼進城》,我曾經將這首詩打印成大大的一張,帖在大門的後麵,出 門的時候,看看。 《城新街口》: 殺人是一朵荷花 殺了 就拿在手上 手是不能換的 《城南池子》寫到:“花尖尖的 放得很大”。《城後海》寫到:“刀太短 /我讓你風一樣在前邊快走”。《城府右街》:“一會兒看她 一會兒剝冬筍 一把 刀也好要長一點”。《城油漆座》寫到:“這是你的孩兒/傷心之子”。 《英兒》最後一句:“我看見到處都是白茫茫的,而你,還沒有看見過雪呢。”
五 如果,沒有勇氣將自己放在詩歌的祭台之上,永遠不要寫詩歌。如果已經寫了, 那就不要將自己放在祭台之上。如果,已經放在了祭台之上,你已經無可爭議地成 為一個詩人。如果,你要繼續,請超越自己,以生的方式! 美是一種力量,詩歌是美的靈魂。請不要打擾美,如果,你沒有力量,如果, 你不願被征服,如果,你想活下去。 天空裏飄滿了陰鬱的雨點,那是天空在哭泣。那些可伶的無家可歸的詩句,便 來到了人間,看到了,收留下,然後,請將這些天使還給天空。 詩句永遠存在,不是被寫出來的,而是被詩人的靈魂捕捉的,請不要囚禁這些 可伶的天使。因為,神靈會憤怒! 如果一定要直麵死亡,那就憤怒吧,向著黑暗!而不是天空、光明、大地、身 邊的人。 且轉過身,搖曳成滿天星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