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逍遙白鶴

說明：有讀者誤以為這是我現在的感慨，非也。此詩我寫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當時的知識界湧動著打破個人崇拜的思潮。

*1983年隨央視攝製組到西安拍攝，我平生第一次麵對秦俑館一號坑——坑內排列著號稱“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秦兵馬俑，當即被古人的壯舉所震懾！頓感一個個體生命的渺小，我稚嫩的胸襟豈能包容翻騰了上千年浩瀚的思緒，我狹隅的視野豈能縱覽沉寂了上千年的雄奇與詭秘......

墓坑裏佇立著一列列秦俑，

歎千年前巧手的工匠竟塑出這般神態各異、活現活靈的驊騮與精兵。

一匹匹駿馬躍躍欲奔，體魄壯健

似聞聲聲嘶鳴；

一個個將士威風凜凜，目光勇武

仿佛呼之即動！

他們佇立得太久了，我竭力尋覓倦容，

卻絲毫覓不倒倦意，同樣挺直的脊頸，一派安然若定。

這裏的駿馬、武士還有將軍

未曾馳騁沙場滅楚漢烽火、掌大秦權柄，

他們誕生的目的就是從泥巴中站起來再直接走入地下

去陪伴死亡的國君。

我窺見他們的麵孔上，積攢了成千年的愛與憎、悔與忿已經凝固成冰，

服從抵消了所有靈與肉曾經的衝動。

從哪一天開始

壓抑不再是痛苦，

忍耐不再是沉重？

他們的血液裏流淌著祖上傳下來的奴性。

就是塑造了他們的匠人

空懷絕技，

也無法逃脫終日為一具僵屍而勤奮的命運！

可知曉，哪一抷泥土是秦皇的血肉？

他曾盡剿六國諸侯、築建萬裏長城

車同軌，書同文，

於遼闊山河間揮灑下偉業豐功。

爾後，帝國萬世的夢未竟

就以一個暴君的肆虐縮短了走向墓穴的行程。

貪婪的帝王，

即使躺進他的棺槨，

仍企望他的高貴永恒不滅，他的威風萬古長存，

而千年後重見天日、肌膚未朽的隻剩下土坯泥身的兵馬俑。

多少億兩黃金，多少萬人犧牲

鑄就了一個謬理，完成了一個反諷。

深邃的墓坑，幽暗的墓坑

還有一些倒塌的、殘損的泥俑。

奔騰的泥土之流仿佛要無情地吞沒他們。

哦，我聽見那些不屈地昂起的頭顱、那些奮力高舉起的手臂在說：

與其完整無損地陪葬，

不如殘而不廢地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