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爸筆談
文章來源: DUMARTINI2008-02-03 19:07:08

BY           微笑


轉眼父親去世已三年多了。耄耋之年的父親在世的最後歲月,因患喉癌切除了部分聲帶,並作了氣管切口。自此,一塊比巴掌稍大的磁性寫字板便成了他的“喉舌”。

老爸在上麵寫的第一句話是:“我乃雙重殘疾人,耳不能聽,口不能言!!!”為了打消他的悲觀情緒,我抹去這一句,在板上寫道:“爸,人生必經三階段:小時四隻腳,長大兩隻腳,老了三隻腳,現在讓我們來做您的第三隻腳。再說以您的文字表達能力,或許會比口頭更好地傳遞所思所想。”見此,老爸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病中無論是單位領導探望還是親朋好友來訪,老爸一概與之筆談,雖速度比口語慢一些,但來訪者均覺得與我老爸筆談蠻有意思的,因其“言談”之中不乏風趣幽默,例如“你看我這副尊容,是不是像個太空人?”“死亡沒什麽可怕,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賺了十幾年了”等佳句多多。

經醫生的悉心治療,老爸的病情一度有好轉,他甚至打算重新拿起筆來寫文章,我“告訴”他:“您是重病人,需要靜養,切勿思慮過度。”——“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碌碌無為地活著,又有何益?”——“老來就是要頤養天年,誰也不指望你再大有作為,先把‘本錢’調養好再說。”勸阻無效,隻好聽之任之,但終因體力、腦力不支而不得不放棄,老爸不由悲從中來。他在一次看病時“詢問”五官科專家,是否可采取安樂死?他認為既然不能完全康複,活著就沒有多大意義。醫生“回答”:---“您老壽數未盡,子女都對您不錯,何必想到絕路上去?”

可憐的老爸,一生無甚嗜好,除了讀書看報,就是伏案疾書,一旦被病魔剝奪了他所最愛,整天望著天花板,叫他怎會不黯然神傷。

想想父母一生辛苦忙碌,支撐著這個家,把我們撫養成人。我們唯有用親情來回報他老人家,多和他“聊聊”,以減輕疾病給他帶來的苦惱。一個秋日的午後,一抹斜陽把窗台上老爸多年精心培植的兩盆油綠的文竹染上一層金黃,剛裝修過的房間裏充滿著祥和、溫暖的氣息。老爸寫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要是沒有病,過過這樣的日子多好啊!”從中“嗅”到了傷感,我趕緊顧左右而言他:“知否?北京申奧成功,中國足球首次衝出亞洲!”——“病榻方數日,世上已千年!”自然而然地將話題轉移到“國運昌盛”上去了……

一年多來,老爸就是在和病魔不斷的抗爭中度過的。病情變糟,他就厭世,一度他曾拒絕服藥,我們便輪番地“轟炸”、“洗腦”,連他最疼愛的小孫子也來助陣:“任何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您之所以患病多時,精神卻還可以,是中藥長期調理的結果……”至此,老爸隻得笑著“投降”。

然而,再高明的醫術也無力抗拒命運的安排,老爸終於在他八十九歲高齡生日那天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臨終前三天,望著病房大玻璃窗外的藍天白雲,他還在那塊小寫字板上用龍飛鳳舞的草書寫下:“在這樣的環境中離開人世,我很滿意!”筆筆遒勁有力,不愧終身與筆為伴,書寫的功能毫不退化。

在祭奠老爸的日子裏,我望著放在靈台前的那塊磁性小寫字板,情不自禁地在上麵寫道:“爸,您在那邊過得還好嗎?您見到媽媽了嗎?”恍惚中,那些字被抹去,老爸準備回話了……定睛一看,卻什麽也沒發生。在清明節前骨灰安葬時,我們把這塊伴隨著老爸走完了生命最後旅程的小寫字板安放在墓前的鮮花叢中,上寫“老爸,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