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96)紅旗與黑旗
我生在「黑旗」下,長在「紅旗」下,按「政治正確」的說法,除了燦爛的五星紅旗,別的旗都是黑旗。
走上羅湖界橋,再回頭望了一眼五星紅旗,向飄揚米字旗的港英入境處走去,內心有種回家的感覺,我知道那邊是殖民地,我是「二等公民」,難道我在這邊是尊嚴的一等公民嗎?
火車開出不久,就見到一大片徙置區臨時房屋,被清拆的木屋居民被安排在此暫時居住,等待分配公屋。成排灰色簡易二層建築前的空地上,豎著一根高高的旗桿,一麵大得出奇的青天白日滿地紅中華民國國旗,在夏日絢麗陽光下,自由地舒展地迎風招展。剛走出階級鬥爭硝煙戰場的我,看得熱淚盈眶,在身後那個「祖國」,多少人就因為紅衛兵抄家時抄出一點點與民國有關的東西,家破人亡,坐牢殺頭。
到香港已9月底,沒幾天就是民國雙十國慶。八十年代的香港,大多報紙都以「中華民國」紀年,各社團也大多以雙十節為國慶,在彌敦道大酒樓舉辦慶祝宴會,酒樓門口搭起巨大的國慶牌樓,高懸孫中山蔣介石畫像,街道插滿「青天白日滿地紅」。
在《明報》看到文章說,10月1日,中環金融商業區插滿五星紅旗,向北方示好。10月10日,廉租屋村貧民區則是國民黨勢力範圍,那裡是青天白日的天下。我壯著膽去九龍橫頭磡村,內心滿懷恐懼緊張,感覺周圍的人不是國民黨特務就是共產黨特務,其實那裡隻是低下階層聚居地,香港窮人,大多是五十年代初的逃亡地主,和六十年代初「大逃港」偷渡過來的廣東農民。一心發財的商人和隻求吃一碗安樂飯的平民,各自走向自己的彼岸。
青天白日是對現實抗爭的符號,並非一定是對蔣介石政權的認同,其實國民黨共產黨都是黨政軍一體的列寧主義,沒有多少差別。直到1991年經國先生開放黨禁報禁,從此走上與共產黨完全不同的道路,令井底的中共望塵莫及。
麵對大陸剛啟動的改革開放,香港商人個個蠢蠢欲動,終於按耐不住金錢的誘惑,九十年代大舉進入大陸,徹底毀了香港七八十年代製衣、玩具、電子手錶、小電器四項世界第一的製造業,毀了四小龍之首的地位,香港自廢武功,從此走向沒落。
一國兩製,真是創舉,人人歡欣鼓舞,以為真的從此走上一往無前的康藏大道,如第一任特首董建華所預言,「中國越來越好,香港也越來越好」。
1996年雙十節,回歸前最後一個雙十節,香港街頭再次掛滿「青天白日滿地紅,以後,此時不再,此情不再。是告別,是留戀,也是無奈,我用相機記錄下這悲情城市的悲情時刻。
很多年過去了,今日中國大陸,愛國主義滿足了普羅大眾的虛榮心,「我們太有錢了,全世界妒忌我們」;民族主義綁架了知識分子的理性判斷,「民主自由不能當飯吃」。
一位長輩親友諄諄教誨、耐心開導我:「你們在海外生活太久了,對現在國家的政策有意見,我理解,但我們對自己的國家、國旗,總是應該尊敬的。」我對他說,我出生在1945年,您出生在1939年,那時我們的國家是什麼?國旗是什麼?您老尊敬了嗎?他語塞。
無論民國,還是共和,或者將來叫聯盟也好,聯邦也罷,中華永遠是中華,中國永遠是中國。
我愛我的祖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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