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二):窮且益堅
文章來源: 矽穀居士2024-01-06 08:10:12

在我快滿17歲那年,我升入高二。那時候,二哥已經成家並搬到另外一個宅子裏住下了。家裏隻有我和接近花甲之年的父親、百病纏身的母親。作為一個老農民,父親一邊要照顧多病的母親,還要供養一個高中生,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我是家中的老幺,上麵有一大群哥哥姐姐罩著,所以我從小沒有幹過特別重的農活。我記得上小學以前放過豬;小學以後就是放牛、看瓜地、拔草、上山挖中藥、打柴、到河裏捕魚等等。到了初中以後,也開始參與收割麥子、收割水稻、鋤地等重一點的農活。

到了高中以後,我更加體會到父親和家人們的艱辛,因而也更自覺地利用各種機會幫父親幹農活了。挑水、做飯、下地幹活,我都能做了。高二開學前一天,我還和父親去一大塊稻田裏拔稗草,隻可惜沒有拔完。第二天父親送我去上學,我還叮囑父親那塊田裏的稗草要接著拔。

單單靠家裏那幾畝田地的收入,是根本不夠家裏的開銷的。那時農業不但沒有補貼,農民還得“交公糧”和繳納各種苛捐雜稅。二哥多年來都在外地打工,是家裏收入的一大來源。冬天裏,父親會去山上伐木燒炭,是名副其實的“燒炭翁”。春夏季裏,家裏也種香菇,可以有不菲的收入。

另外,父親善於捕甲魚;這東西學名叫鱉,和烏龜統稱“王八”。我小時候,經常吃父親做的甲魚肉和味道鮮美的甲魚湯。後來,鎮子裏和城市裏的餐館裏開始高價收購活甲魚,我們就再也舍不得吃甲魚了,全拿去賣了。那時候,一個兩斤重的甲魚,可以賣到50元,相當於500斤稻子的價格,也就是半畝良田的收成。我們家開我們村的先河,最早開始利用各種工具捕甲魚,比如漁網、魚叉、魚鉤等;我們家也實實在在掙了不少甲魚外快。到了後來,村民們紛紛效仿;河裏和水庫裏的甲魚,幾乎絕跡。

高一暑假時,父親到湖北省的河裏捕甲魚,路過外祖母家附近的一個村子。村子裏有一個大水庫,水庫水位接近堤壩的頂部,深不可測;但是水庫的水閘是在水庫最深處,放水澆灌下麵的稻田時,需要水性好的青壯年潛下去拔掉水閘的木栓。由於水庫水位過高,村裏居然沒有人能把水閘打開。眼看下遊的稻子都快幹死了,村裏人一籌莫展。父親自告奮勇願意一試;村裏人喜出望外,答應他:如果事成,每畝田給他100斤水稻作為報答。

父親一個猛子紮下去,很久很久才浮出水麵。然後村民們一陣歡呼,因為他們聽到了水庫下傳來的嘩嘩的流水聲!

父親上岸後,鼻子裏流出了很多血。外祖母家的人聽說這事後,都怪他魯莽、拿命換糧食。

外祖母埋怨他說:葉相公,你都快六十了;你要是有個好歹,家裏人可怎麽好?

秋收以後,父親回到那個村子收集稻子。村民們居然言而無信,隻答應每畝出五十斤稻子;父親也隻能接受。不過,他的老當益壯,仍然成了當地的一段佳話。

那時的高中,已經開始有獎學金了,我記得是頒發給期中和期末考試的年級前十名。作為年級的頭號學霸,我自然次次獲獎。

高二上學期,我們進行了文理分科。我雖然曾經懷揣文藝青年夢,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我覺得文科教授的很多東西,根本不可理喻,而且實際意義不大。曆史就不用說了;近現代史根本沒法看,翻來翻去都是屈辱教育加歌頌教育。就是幾千年的古代史,還是成王敗寇、王朝更迭那些車軲轆話。我可以津津有味地看文言文版的《史記》,卻無法欣賞大白話寫的曆史教科書。

政治也好不到哪裏去。我高一時,曾經借了張老師家的《資本論》讀了一遍,感覺水平頗為一般。到高二學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時,我覺得馬克思的剩餘價值理論和商品價格理論完全就是漏洞百出。在一次課後我向政治老師提出質疑,她花了半個小時,也無法說服我一個毛頭小夥子。我不知道有多少共產主義的擁護者裏,是真正讀了並讀懂了已有百年曆史的《資本論》的;至少我覺得那些理論早已成了明日黃花了。

在分科時,學校還舉行了全年級大會。學校領導苦口婆心地勸大家去學理科,不要想當然地去選擇文科,還拿出高考錄取數據加強說服力。但是,校領導們的講話效果並不是太好:六個班的學生,分家以後,文理各有三個班。

那時候,新的高考改革政策已經明朗化了。我們上一屆的理科學生,高考要考七門;到我們94級,高考就去掉了生物和我深惡痛絕的政治,隻有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和化學這五個科目。其餘科目,隻要在高一、高二參加會考,達到及格線即可。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因為在那五科裏,我每科都是年級的前幾名。

高二下學期的元宵節晚上,縣政府組織盛大的煙花表演和燈會活動,整個縣城都在狂歡。最初,學校要求我們繼續上晚自習,不能出校門一步。可是,校外的喧囂一旦開始,我們根本無心讀書、人心惶惶。學校領導一看,幹脆給我們放假。那天我和幾個同學們一起猜燈謎、看舞龍、看煙花、打台球,玩得非常開心。在燈火通明下的節日人流中,我們當然也看到了很多風華正茂、笑靨如花的美女同學們。

高二暑假,按照慣例,學校要求我們到學校“補課”一個月,為高三打下更好的基礎。我們那屆學生有些叛逆,提出異議。校領導比較民主,決定用一人一票的表決方式決定是否補課。結果,大多數人反對補課。因此,那個暑假,我就在家幫父親幹活了。我記得到山上放牛的時候,我會帶上一本書;在閑暇時間,就坐在山上的大石頭上或者鬆樹下讀書。

雖然我家那時非常窮,其實很多同學都來自農民家庭,有些條件比我還差。有一次,我看到一個同學在一個角落裏默默吃食堂買的白米飯,飯碗裏一點菜都沒有。我非常同情他,就給了他一些菜票讓他買菜吃。後來,國家要申辦奧運會,學校組織我們捐款,每人捐10元錢。我從平時參加比賽獲得的獎品裏,拿出一個嶄新的帶塑料皮的筆記本,送給這位同學,說:我們才是應該被捐助的對象啊。

多年以後,這位猛人在北京開了一家軟件公司,現在已是身家過億的富豪了。

說到筆記本,我出國時隨身帶了幾本中學時的筆記本;它們都是我當年用來記錄各科的學習要點和心得的。我最喜愛的一本,封麵畫了一幅彩色的蘭花,左上角有我當年用鋼筆寫下的座右銘: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

附:我的一位同事看了本篇後,非常感慨,就用AI生成了一幅古裝版“牧童讀書圖”送給我。我非常喜歡它,並用它作為我的博客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