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老羅是他們在華府的第六位同學。老羅不高不矮，不胖不廋，平時笑嗬嗬的，人緣很好，但是他有一個心直口快的武漢太太寒梅。寒梅的長相也沒什麽特別，一張小方臉，皮膚晶瑩剔透，薄薄的嘴唇，眼睛黝黑明亮。平時總喜歡戴著一個核桃手串，走到哪盤到哪，那幾顆核桃被盤得亮裏透紅，宛若瑪瑙。寒梅在國內是醫生，到了美國在自己家開個針灸診所。技術不錯，為人誠實，就是有張烏鴉嘴。

上次聚會是在惠敏家。比起其它同學，惠敏家略顯簡樸，但依然整齊潔淨。一個四臥室的老式平房，家裏是樸實的橡木家具。老郭因為不工作，喜歡在家蒔花弄草。後院開辟了一個花園和一個菜園。正是6月盛夏，大家被萬紫千紅的花園驚豔。紅色的玫瑰嬌豔欲滴，紫色的繡球花團錦簇，白色的百合清麗秀雅，黃色的雛菊明亮可愛，最美的是芍藥，花瓣重重疊疊、雍容華貴。然而更讓大家印象深刻的是菜園裏鮮嫩無比的蔬菜。新摘的絲瓜、豌豆、茄子、茭白，做成蝦米絲瓜湯、鹹肉豌豆、紅燒茄子、茭白炒肉上桌，食味之鮮，完全非超市蔬菜可比，大家讚美之聲不絕於耳。

“真是讓人向往的生活。” 佳琪喜歡看國內的綜藝《向往的生活》，脫口而出這麽讚美道。眾人也紛紛讚不絕口。

惠敏的女兒Joyce已是二十五歲，是一名藥劑師，正好和她的男朋友都在家。Joyce長得並不漂亮，但苗條纖細的身材，一頭飄逸直發，很有東方女孩的風韻。她的男朋友是一個英俊活潑的白人青年。兩個年輕人吃完晚餐禮貌地跟大家告辭，說是出去看電影。

大家嘖嘖稱讚Joyce，長大了、漂亮了、懂事了，男朋友也很帥氣、很體麵。沒有比誇自己的孩子更讓母親高興的事了，惠敏聽著，笑逐顏開。

淩雲感慨地對惠敏說：“惠敏，你終於熬出頭了！”她舉起茶杯說：“來，以茶代酒，我們幹一杯！”

惠敏聽了，眼睛有些濕潤了。她這一路走來確實不容易，如今女兒已經長大自立，她和老郭終於可以享受生活，真是值得慶賀的時刻。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幹杯，寒梅開口了。寒梅一向寡言，不過剛才吃鹹肉豌豆時也是忍不住大讚好吃。這會兒她一言不發，待到大家誇得差不多的時候，她盤著核桃、皺著眉頭說：“這個男朋友看上去很可能是吸毒的，要小心。”

屋子裏其樂融融的溫暖氣氛瞬間凝結，空氣裏寒意逼人，仿佛冰霜突然侵襲。惠敏勃然變色。她個子瘦小但氣場強大，對著寒梅厲聲說道：“你非得這麽詛咒我們嗎？”

寒梅不為所動地說：“我就是說一個可能的事實提請你注意。Joyce可千萬不要被他帶著沾毒。”

惠敏更生氣了，她冷冷地說：“不勞你費心！”

好好的一場聚會變得不歡而散，寒梅和老羅最先離開。惠敏餘怒未消，她對淩雲、佳琪和燕霞說：“以後的聚會如果有寒梅，我就不參加了！”

燕霞第一個旗幟鮮明地站在惠敏這邊說：“那我以後就隻邀請惠敏姐，不再請寒梅了！寒梅當初也是這麽咒我家小寶的。我們家小寶這麽小就做了手術，太心疼了......”燕霞緊緊地抱著Kevin，說著眼圈都紅了。

三年前，在燕霞家裏聚會。當時燕霞的兒子才三個月，雪白粉嫩，一雙圓圓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虎頭虎腦極為可愛。燕霞對於這個兒子真是愛到極點。她不是不愛女兒，但是生女兒時他們還在為生存掙紮，太過辛苦，而且女兒剛生出來的時候是個醜娃娃，兒子卻是粉妝玉琢的漂亮娃娃。

燕霞到美國之後，先是去餐館打工，後來在梅西百貨公司謀的售貨員的職位。雖然售貨員工資不高，但有福利、有商品折扣。他們前兩年買了新房，雖然是最小的戶型，這些年日子也是過得蒸蒸日上。

燕霞抱著兒子，接受著大家的讚美和祝福。剛生下孩子的她越發珠圓玉潤，在一眾比她大10歲左右的人中顯得格外的年輕嬌美。老史看著漂亮的嬌妻和兒子，笑得合不攏嘴。

“這兒子太可愛了，跟年畫上的孩子似的。”佳琪嘴角噙笑溫柔地誇道。

“真漂亮，像媽媽。媽媽也越來越漂亮。”淩雲幹脆利落地誇道。

“好久沒有見到這麽小的孩子了，這可愛的樣子真是讓人的心都融化了。”惠敏推了下眼鏡說道。

寒梅一直沉默不言，此時她說道：“這孩子的哭聲有點問題，可能有先天心髒病，去醫院查一下吧。”

仿佛劈頭蓋臉一盆冰水，寒意徹骨，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燕霞的臉上“嘩”地淚水就下來了。她沒有惠敏那麽大的氣場，她指著寒梅說了句：“你...... 你...... ”隨後抱著孩子進了臥室痛哭不已。

“我也站惠敏這邊。”淩雲一麵用手安撫著惠敏的後背一麵說道。她跟惠敏是同學，關係更進一層。淩雲說道：“我那時不也被寒梅咒過，失業了三個月......”

淩雲是讓人羨慕的女人。她和老顧是大學時期的親密戀人，婚後一起在美國打拚，誌同道合，舉案齊眉。老顧是政府科學家公務員，工作穩定，淩雲在電腦大熱時期轉了行。當時正是股市高歌猛進之時，本地有個有名的待上市初創公司，大家擠破了頭想躋身其間，淩雲以其聰慧和能力在殘酷的競爭中脫穎而出。老顧工作之餘炒股收入可觀，淩雲的公司兩個月後即將上市，員工有上萬原始股，百萬富翁指日可待。他們已經買了大房子，璀璨奪目的水晶吊燈，柔軟細膩的意大利沙發，一切都透著低調輕奢風。淩雲滿臉春風，意氣風發地跟大家描述初創公司上市前的各種激動人心的事件。

“你們真是成功人士的典範。”燕霞的圓臉上滿是景仰和豔羨。

“淩雲是被神眷顧的女子。”惠敏拍了拍淩雲的肩說道。

“你真是又努力又幸運。”佳琪柔柔地讚賞道。

寒梅轉了轉手中的核桃串，淡淡地說：“物極必反，這個股市不會一直這樣，過段時間說不定就會崩盤，你這種初創公司可能就會倒閉。”

又是一語既出，滿座皆驚。淩雲無語地看著寒梅。

佳琪也跟著表明態度：“我也站惠敏姐。下次就是我們家聚會，我到時就不邀請寒梅他們了。”她停了停又說：“去年我生日聚會時，她也說了我的。”

去年佳琪生日那天，大家聚會在佳琪的家裏。佳琪和老章是校友，在校園舞會上相識相戀。佳琪是文科生，到美國學了財會，在一家大公司的財務處工作。他們也是買了新房子，中等戶型，不大不小。淺黃色的牆布，櫻桃木的家具，家裏處處透著溫馨雅致。佳琪是個溫柔的人，她的姿容姣好，嘴角時常含著一絲笑意，仿若春風入屋，令人心生暖意。大家對著佳琪也是一通猛誇。

“佳琪你是最有福氣的人。兒女雙全，父母健在，一家人都是才貌雙全。完美！”淩雲隻有一個兒子，總是羨慕佳琪有一雙優秀的兒女。

“而且性格好，總是那麽溫柔寬厚，所以有福氣。”惠敏補充道。

“我最喜歡佳琪姐姐了，哪哪都好！”燕霞笑著說道。她跟佳琪相差5歲，比起和其它人將近10歲的差距，她跟佳琪更有共同語言，關係也更親密。

寒梅一麵盤著核桃，一麵打量著佳琪，半響不語，此時忽然說道：“你的脖子怎麽變粗了，去檢查下吧。”

佳琪滿心的幸福感一下被寒梅這句話衝得無影無蹤。她跑到鏡子前左瞧右看自己的脖子，還叫老章一起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鑒於寒梅烏鴉嘴的準確率，她還是去看了醫生，果然有兩顆不小的甲狀腺結節。

《世界日報》小說版2023年12月22日起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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