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犧牲愛情

“程立峰要來Z大讀書了。”何為出門之前，在門口停了一下，回過頭來對妻子李蓉蓉這麽說了一句。

“哦。”李蓉蓉輕輕地應了一聲，端著茶杯的手卻是一顫，熱水濺到了手上，她微微蹩了蹩眉尖，忍著沒有作聲。

何為的眼睛一直審視著妻子，看見她強作鎮靜的樣子，暗暗冷笑了一下，眼睛掃過李蓉蓉突起的肚子，便拉開門走了。他照例在晚飯後上學校去用功。

外麵響起一陣汽車馬達的發動聲，車聲漸遠漸隱，屋子裏靜悄悄的。李蓉蓉放下杯子，看見手上燙起個小泡。她從冰箱裏拿出一個雞蛋，小心地把蛋清敷在了手上，手上涼絲絲的，灼痛減緩了許多。

這是一個簡單的一居室公寓住房。門口右邊是一個廚房，廚房有個窗口跟客廳相連，左邊一個小過道通往一個大客廳。客廳的右側有個小走廊，走廊一邊是衛生間，另一邊是臥室。屋子裏的家具大都是撿來的或YARDSALE買來的，雖然顏色雜亂，卻也沙發、桌椅一應齊全。李蓉蓉走進臥室在床上斜躺下來，愣愣地發了一會呆。舊床墊比較軟，懷孕的她已經在床中間睡出一個坑來。何為是個節儉的人，盡管李蓉蓉抱怨軟床睡得腰酸，他依然舍不得買新床。

李蓉蓉揉了揉肚子，手扶著腰站了起來，她移步走到窗口。夏日的月光如水一般傾瀉下來，透過婆娑的樹葉散落一地斑駁的光影。李蓉蓉站在窗前，凝望著樹頂上姣潔的明月，淡淡的月暈，一圈一圈，層層地散開去，往事也在她的腦海裏，一幕一幕，淡淡地浮現出來。

三年前，大學畢業前夕，也是一個這麽月朗星稀的夏夜，她和程立峰在學校圖書館後的小樹林散步。夏天的小樹林，樹木茂盛，空氣清新，清涼的晚風帶著花草的香甜拂過他們的臉。那一天，程立峰看上去神采飛揚，李蓉蓉卻是緊蹙秀眉心事重重。

“吳老師告訴我，我可以分在本市。”程立峰興奮地說道。

程立峰在一顆大樹前停了下來，這棵大樹華蓋亭亭，枝葉相連，他們常在這裏歇息說話。他轉過身來，看著李蓉蓉。他的臉上洋溢著喜悅，一雙眼睛在黑夜中閃著灼熱的光芒。

“恭喜你了。”李蓉蓉說道，聲音中卻全無喜氣。

“我想跟你說件事。”程立峰目光炯炯地望著李蓉蓉。如水的月光灑落一片溫柔的光華，月光下李蓉蓉象雕像一般柔美無瑕，眉宇間隱含著的憂鬱，更使她顯得楚楚動人。

這一年來，程立峰和李蓉蓉時常在這裏散步。在同學們的眼裏，他們是天生一對。程立峰英俊瀟灑，李蓉蓉美麗溫柔。每次學校演出時，程立峰手風琴伴奏，李蓉蓉女聲獨唱，金童玉女在台上，羨煞多少人。

程立峰和李蓉蓉不僅興趣愛好相同，即便在平常的日子，兩個人的行為舉止也總有一種默契。他們每天晚上都在圖書館五樓自修，即使不坐在一起，也總在對方的視線裏。自修的間隙，程立峰會叫上李蓉蓉一起去小樹林散步，風吹著夜色下的樹梢，他們有著說不完的話語，說童年，說家庭，說過去，說將來，即使是些瑣碎小事，兩個人也會說得興高采烈，隻要兩個人在一起，他們就覺得空氣中快樂在流動。

雖然兩個人都沒表白什麽，可是程立峰從李蓉蓉溫柔而熾熱的目光裏，看得出蓉蓉對他的一番情義。程立峰是外地人，他知道蓉蓉是本地人，他知道蓉蓉的父母是絕對不會同意她去外地的，他知道蓉蓉是個很聽父母話的女孩，所以他一直等到現在才來表白。這些日子快畢業了，李蓉蓉常常回家去住，今天程立峰一聽到自己分配的好消息，就急急地約了李蓉蓉在小樹林見麵。

“我也要跟你說件事。”李蓉蓉低著頭抿著唇角說。

“是嗎？”程立峰的心裏一陣激動，他溫柔又期待地說：“那麽你先說。”

“我。。。”李蓉蓉囁嚅著卻是說不下去。

“那還是我說吧。"程立峰等了一會，便搶先接了下去說："蓉蓉，我一直在等這一天，我早就想跟你說，可是一直擔心分配後的去向。分配的事情一定下來，我就想跟你說這句話。"他停頓了一下，認真地看著蓉蓉說:"蓉蓉，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程立峰說著握住李蓉蓉的手：“蓉蓉，我們可以在一起了。這是一個我做了很久的夢，相信也是一個我們共同的夢，是不是？”他感覺到蓉蓉纖柔的身體微微在顫抖。

“不。”李蓉蓉抬起頭，掙脫了雙手，眼裏飽含晶瑩的淚水：“我今天是最後一次和你散步了。我已經。。。已經跟何為登記結婚了。”

“什麽？”程立峰的臉色瞬間雪一樣煞白：“你和何為。。。你們。。。什麽時候開始好的？”

何為個子矮小，跟身材高挑的蓉蓉實在太不班配了。他沉默寡言，戴著一付厚厚的鏡片，學習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可是整天抱個書本，程立峰都很少見到過他和李蓉蓉在一起。不過最近何為很是風光，九十年代初期出國熱潮席卷全國，何為考上了物理係學生人人都翹首豔羨的李政道物理獎學金，即將被保送美國名牌大學Z大上學，出國在即。沒想到春風得意的何為，居然還把程立峰的心上人李蓉蓉奪走了。

“前些日子，何為經常上我家來，你知道我們是鄰居。我們一塊長大的。"蓉蓉低聲說道，她停頓了一下，又有些困難說道:"他說他希望出國之前能夠和我結婚，我父母非常讚同，他們勸說了我很久，這個婚姻不光是為我，還是為了我家，後來。。。後來我就同意了。”

李蓉蓉沒有告訴程立峰的是，其實她曾經激烈地反抗，可是她的父母卻是反反複複地勸說她。他們說何為是個踏實的好孩子，個性穩重，學習優秀，兩家知根知底，跟著他會有安定的好日子。他們又說何為要出國了，不知有多少女孩想攀這門親呢，可何為說他一直中意蓉蓉，這是多麽難得的情意。即便她不嫁何為，家裏也不會同意她跟程立峰好，程立峰長相輕浮，吹拿彈唱這些東西不能當飯吃，跟著他隻會吃苦。

他們還說何為的父親是爸爸單位的頭，他父親已經跟她爸爸提出此事，如果她不答應，以後爸爸在單位裏日子會不好過，她如果答應這門親事，那麽對爸爸升職有好處。還有她是家裏的長女，父母希望她能夠早日出國，以後把弟弟也辦出去。總之這門婚事不僅對蓉蓉好，對家裏也大有好處。她現在太年輕，不懂世事，他們得為她把這個關。李蓉蓉哭了兩天兩夜，最後她屈服了。她本是柔順的性子，不願太拂逆父母的意思，為了這個家，她隻有犧牲自己的愛情了。

因為何為馬上要出國，為了今後蓉蓉出國方便，跟當年很多出國人員一樣，他們匆匆地辦了結婚證。

蓉蓉心裏歎息道，她認命了，她這輩子隻有婚姻，跟愛情無緣了。

程立峰目光淩厲地看著蓉蓉，問道：“為什麽？就為了出國？”

李蓉蓉想說不是，可事實好像就是這樣，她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程立峰又問：“你愛他嗎？”

李蓉蓉的淚水無聲地從臉頰滑落，她心裏裝得是程立峰，又怎麽會愛何為？可是何為已經是她法律上的丈夫，她又能說什麽。她垂下眼簾，沒有言語。

程立峰臉色鐵青，他冷冷一笑：“女人居然會為了出國嫁人，隻是你的父母眼光短淺了些。”然後程立峰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說：“李蓉蓉，你看著吧，我也會出國，而且我會在任何方麵都超過何為！”

程立峰說完，大踏步地轉身而去。

李蓉蓉望著程立峰挺拔的身影漸漸遠去，無力地靠在大樹上，她的手撫摸過斑駁的樹幹，粗糙的樹幹在她的手心劃出一道細微但卻是鑽心的疼痛，她咬著嘴唇低聲飲泣起來。。。

一絲浮雲蓋住了半個月亮，李蓉蓉的眼前一片模糊。她收斂了回憶，轉過身來，摸了摸七個月身孕的肚子，長歎了一口氣。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程立峰堅定的聲音：“我也會出國，而且我會在任何方麵都超過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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