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故事還沒結束
文章來源: 碼農學寫字2023-11-11 05:13:54

爸,故事還沒結束


 

從我開始寫《我的父親是流亡學生》,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這一天,仍然讓我措手不及。

 

為了和同事解釋為什麽我沒法工作必須請假,他們是我第一波通知的人。雖然我真的不想說,我誰也不想告訴,那我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

 

果不其然,接著就是鋪天蓋地的 condolences, 我不要他們的致哀,我隻要我爸。

 

說了之後,就不能一個人躲起來,但是我知道他們都是善意的關懷,隻能打起精神回應。接著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同事們開始分享他們自己的經驗,說著說著,我發現,痛沒有減少,但是有人一起分擔,少了一份孤獨,竟然就比較能夠忍受了。

 

雪兒說,她的外婆過世時,她的老媽媽哭的不能自已,她說:「知道自己沒有媽媽了,不管多老,都有終究成了孤兒的悲哀」。雪兒最近也很忙,忙著幫90歲的父母搬進養老院,爸媽要告別住了七、八十年的房子,心裏不舍因而情緒不穩,雪兒隻能受著。雪兒謝謝我的提醒,麵對還會撒氣的父母,她是感恩的,隻是有時候給氣忘了。我們隻需要把展現給孩子的耐心,也分一些給年邁的父母。

 

弟弟讓我寫一篇紀念文,每每提起筆,胸腔裏就堵著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腦子跟著發懵,什麽也不能想。

 

在和同事對話的過程中,發現用英文轉述時,腦子裏迅速羅列出來的,是一串有關情緒的詞,是幾個選擇如何表達的方式,是父親一生的事跡,是幾次參加生命禮讚儀式中所體驗到的氛圍,不是隻有悲傷,有不舍,有懷念,更有許多美好的記憶。

 

英文是我的第二語言,以往使用時都有一種撓不到心尖的疏離感,不曾想到,這樣的疏離,也可以讓我在麵對赤裸的情感時不會被那尖銳所傷。使用英文的我,是另一個抽離的靈魂,把我的情緒和我切割開了。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用掌握不住的語言,一點一點的寫著父親的一生,一點一點看見他留給我的珍寶。

 

中文的「我愛你」三個字總讓我覺得別扭,但是我習慣了英文的I love you,那是每天加在咖啡裏的一小匙糖,若有似無,很容易說也讓人很自然地接受。所以先完成了一篇「I love you,dad」,讓我接受無法吞咽的苦澀。

 

計畫寫一篇父親離家40年後的首度探親之旅,作為《流亡學生》係列的結束。卻一直不能靜下心來好好寫,也許淺意識裏以為,隻要故事不結束,就能留住一個時代的人。是我自以為是了。就憑我的一己之力,寫幾篇文章,又能留住什麽?

 

幸運的是,《流亡學生》係列,讓我與散居世界各地的豫衡第二代接續上一代的情緣。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心願:一起把我們父母的故事,用我們所在地的語言書寫保存,讓第三代,第四、五、六代,代代相傳。

 

爸,您放心,接下來的故事,我們會一直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