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裏的孫鳳 (50)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4-02-11 17:22:09

第二天一早,孫鳳和胡敏準備去食堂吃飯。剛出宿舍門,孫鳳的手就被一隻突然冒出來的大手握住。

孫鳳嚇了一跳,順著手看去,竟然是齊嘯。隻見他一襲灰呢大衣敞著懷,長發亂舞,米湯色的臉上凍出了薄薄的一層紅,滿身的寒氣,也不知道在外邊等了多久。

胡敏見了,吃了一驚,正要張口問,孫鳳急忙打發她:“胡敏,你自己先去食堂吃吧,這是我哥,他來接我回家。”

胡敏一臉問號走了之後,孫鳳生怕一會兒被同學看見,便立刻用力試圖掙脫齊嘯。

沒想到齊嘯笑嘻嘻看著她,不但不鬆開,還上前把她的另一隻手也握住。

孫鳳兩手都被控製,急了,抬腿就朝他踢去。齊嘯笑著弓腰往後躲,但頭卻朝孫鳳湊近過來,他飛起的長發掃過孫鳳的臉,又涼又癢讓她頭皮發麻。孫鳳踢不到,便氣地罵他:“登徒子,放開我。”

登徒子?齊嘯就這麽一愣神,小腿上便結結實實挨了孫鳳一腳,濕濕的一個腳印留在了上麵。

孫鳳則趁機甩開齊嘯,撒腿就跑。

齊嘯跟在孫鳳後麵,一直跟到食堂門口才停住,然後站在外麵等她。齊嘯心裏很高興,因為剛才悄悄檢查孫鳳的手腕,發現她還戴著訂婚鐲子。

飯桌上,胡敏大驚小怪地說道:“孫鳳,難怪你這麽好看,原來是遺傳,你哥長得也太帥了吧,天啊,比明星還帥,那長頭發也很瀟灑有型。你哥是搞藝術的嗎?”

孫鳳搖搖頭,同時在心裏冷笑:什麽搞藝術的,就一小鎮的司機。

孫鳳猜測齊嘯會在食堂門口等。果然,當她和胡敏從食堂出來的時候,齊嘯象棵挺拔的小白楊,正戳在食堂門口,招惹得一些高年級女孩不停地回頭看他。

孫鳳裝沒看見,拉著胡敏急步往宿舍走。胡敏一個勁兒地問:“孫鳳,你沒看見你哥嗎?他在後麵跟著呢。你倆吵架了?你幹嘛不理他?”

孫鳳也不回答,隻是加快步子,想甩掉齊嘯,誰知齊嘯身高腿長,閑庭信步一樣緊緊地跟著小跑的孫鳳。

嘎吱吱,嘎吱吱,踩在雪上的聲音擂鼓一般壓迫著孫鳳。她心裏灰突突的,透不出一點兒光來。

孫鳳進了宿舍,齊嘯也要跟進去,被門口大爺攔住。

齊嘯說:“我是剛進去的高一一班孫鳳的家長,她是我妹妹。”

因為放了假,很多家長來接孩子,所以大爺聽是家長,便擺手讓齊嘯進去了。

孫鳳知道齊嘯一直跟著自己,卻無可奈何,沒法趕他走,但也不想理他。

齊嘯進了寢室,見孫鳳的被子就像平時那樣疊著,便過去打開被子,鋪平,然後連褥子一起緊緊地卷起來,之後又從衣箱裏拿出個幹淨的床單蓋在上麵。

齊嘯又把孫鳳要帶的背包打開看了看,發現除了幾本書,還有幾件毛衣和褲子,就說:“不用帶衣服,我這半年來看著合適的就給你買,家裏已經有不少了,等開學的時候,你還要帶些回來呢。”說著,把衣服從包裏拿出來,放回到箱子裏,鎖了起來,然後把鑰匙放進背包裏,“走吧,我還得去退旅店。”

孫鳳悶地直喘粗氣,但卻毫無辦法,又不想被胡敏問來問去,就隻得對她說:“胡敏,我哥來接我,所以就不能跟你搭伴兒走了。”

路上,齊嘯拉著孫鳳的手,孫鳳別扭地使勁甩,齊嘯不撒手,兩人暗暗地較勁。“孫鳳,咱倆已經訂了婚,我不管這裏怎麽看,在咱們那裏,我就是你男人,我們是要一輩子牽扯在一起的。”

孫鳳恨恨地瞪著齊嘯,“我才不要和你牽扯一輩子。”

齊嘯心裏一驚,但隨即笑了,“盡說孩子話。”

孫鳳鼓著腮,象一隻鬥氣的金魚,“齊嘯,你以後不準來我們學校,不準來接我,我同學都笑話我了。”

齊嘯看她一眼,沒理會,繼續攥緊她的手,大步流星往前走。

平時,齊嘯都是遷就孫鳳的步速,但現在因為心裏有氣,便故意把孫鳳拽得趔趔趄趄。

二人退了旅店後,齊嘯問孫鳳:“我都準備好了給你父母帶的禮物。你自己還想買些什麽嗎?”

孫鳳什麽也不想買,她能不花齊嘯的錢就不花他的錢。當時定親時自己是被逼在那裏,沒有選擇的餘地,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實在是沒辦法。這是即使多年以後都梗在孫鳳心頭的一根刺。這根刺要不了她的命,卻會讓她活得傷痕累累。

一上火車,齊嘯就把孫鳳原來的座位找列車員換到和自己一起。剛一坐下,孫鳳就質問齊嘯,“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放假?”

“我送你來報到的時候,拿了一張課時表。”

孫鳳聽了,咬緊嘴唇,把頭扭向了窗外。

見孫鳳如此抵觸自己,齊嘯心裏不由得陣陣發酸,他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孫鳳接納自己。孫鳳想讓齊嘯離開自己,卻無能為力。而齊嘯想讓孫鳳靠近自己,同樣也感覺無能為力。

為了避免和齊嘯說太多話,孫鳳拿出隨身聽聽英語。

齊嘯看見隨聲聽,愣了一下,心中掂量,孫鳳應該沒有一筆這樣多餘的錢去買隨身聽,那是誰給她買的隨身聽呢?齊嘯暗怪自己粗心,沒意識到她需要用這個來學英語,應該早給她買好。

齊嘯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她:“你自己買的隨身聽嗎?”

“是啊,我自己買的。”孫鳳淡淡地回答。

“多少錢?我一會兒把錢給你。”

“不用,才三十快錢。”

齊嘯心裏一緊,他知道,這是索尼產的隨身聽,至少三百塊錢以上,而孫鳳說隻有三十塊錢,是她撒謊還是有人跟她撒了謊?

“是你自己買的?還是找別人代買的?”

“是我同學爸爸以進貨價在他朋友那裏買的,一起買了三個,我一個,我同學和她弟弟一人一個。”

齊嘯沉下臉來,“孫鳳,這個隨身聽至少得賣三百塊錢。等開學後我給你拿上錢,去還給人家,以後不準隨便要別人的東西,不管男女老少,聽到嗎?”

齊嘯從來沒對孫鳳這麽嚴厲過。見齊嘯滿臉冷色,孫鳳莫名的便有些害怕,於是乖順地答應:“知道了,我開學就把錢還給他。”

齊嘯見她乖巧答應,心裏的陰霾才慢慢散去。

火車東行,離嶺鎮越來越近,孫鳳的心也越來越灰暗,越來越緊張不安,越來越壓抑。但就在這個時候,齊嘯跟孫鳳說了孫家現在的情況。

孫鳳慌亂起來。

一幕場景出現在她麵前,一個談判桌,一頭坐著自己,一頭坐著齊嘯。剛剛,齊嘯把一份厚厚的文件拋給了自己,那上麵明晃晃寫著:《孫鳳的新債務》。內容如下:孫家拿到了離嶺鎮居住證,全家搬到條件比靈水村好不知道多少倍的鎮上生活。孫惕農轉非,成為機修廠正式職工,孫讚在鎮上國營單位上班,孫梅在有英文老師的鎮初中讀書。

齊家的籌碼已經拿到了桌麵上,而孫家的籌碼呢?哈,除了自己這個抵押品之外一無所有。孫鳳的底氣與驕傲,立刻如被戳破的肥皂泡,無影無蹤。

她感覺自己在齊嘯麵前的位置如一腳踩空了一般,直落下去,她必須仰視他,哪怕仰視使自己呼吸困難。那麽,自己還有什麽資格不跟齊嘯牽扯?還有什麽資格跟他耍小性子?還有什麽資格十五歲?

舊債還沒還完,新債又來。現在,一大家子都擁擠在孫鳳瘦小的背上,需要她背著他們一起往前奔。這如山的壓力,這重重的羈絆,別說飛,連翅膀都扇不動。

自欺欺人再也做不到了。自己就是一隻被封進玻璃紙裏的蝴蝶標本,再也無法煽動翅膀。

我不自由,我不快樂,甚至我不再是孫鳳。她的心疼了起來,鈍鈍的刀刃,慢慢地生割。

齊嘯見孫鳳臉色灰白,擔心地扶住她後腦,“鳳,你不舒服嗎?”

孫鳳本能地想撥開那隻手,胳膊卻生硬得不像自己的,無力抬起。心也不象自己的,沉沉的,沒有了活力。她有氣無力地為自己的異樣解釋,“可能有些暈車。”

齊嘯聽了,忙起身去找開水。

孫鳳勸慰自己,要不就這樣吧,自己總歸是要嫁人,不管怎樣,至少齊嘯對自己還是不壞的。欠了人家這麽多,還有什麽資格上談判桌討價還價?軟飯硬吃也不是能輕易做到的。

火車到了離嶺鎮,天已經蒙蒙黑了。孫鳳看著遠處的山,白的雪,黑的樹,有些虛幻,也有些猙獰。鎮上星星點點亮起了燈,忽閃忽閃的如遊蕩的鬼火,竟不象個有人氣的世界。

她心裏惴惴不安,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扭曲的,不真實的異度空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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