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裏的孫鳳 (44)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3-12-17 17:11:32

齊嘯酒醒了一半。上個月工資幾乎全留給孫鳳了,自己當時隻留了個車票錢和一點零花錢。剛才喝酒喝高興了,竟忘了這個茬兒。

他掏出口袋裏所有的錢,包括剛才在牌桌上贏的,還是不夠。於是李琛和羅淼合力把餘額補上,四人才算把飯錢結清了。

在以前,大多都是齊嘯請客付飯錢,尤其是打麻將贏了之後。他也從來不在乎,更不心疼錢,反正花完了就跟自己母親要。

可現在走在路上,他卻後悔的不得了,怎麽一頓飯就花了這麽多?孫鳳在江市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自己卻在這裏胡吃海喝。

林芙見齊嘯臉色不霽,就酸他,“咋的了?不高興了?瞧這臉陰的,心疼錢了?”

羅淼忙給齊嘯找台階下,“嘯子媳婦在大城市讀書,正是花錢的時候,那裏物價又貴,就咱們這裏的工資水平,哪裏能抗花?嘯子想著過日子,這才是個爺們兒。”

齊嘯悶悶地走了一段路,忽然問李琛,“琛子,你不是會做飯嗎?咱們合夥開個餐館怎麽樣?”

“快拉倒吧。”林芙把嘴角斜到了眼角上,“幹餐館多累人你們知道嗎?就你們幾個,吃喝玩樂混日子還行,做生意就等著賠錢吧。”

林淼也潑涼水,“咱鎮上就這麽點兒人,又都靠工資清湯寡水地過日子,哪有那麽多閑錢天天下館子?你看看這些小餐館,估計也掙不下什麽錢,湊活養家糊口而已。”

走在離嶺鎮唯一的大街上,雖歡聲笑語,人影交纏,但九月的北疆,已經很有些涼了。一陣勁風忽然吹來,齊嘯竟抖了個激靈。他抬眼望向不遠處的山梁,黃黃褐褐,零落斑駁,一片肅殺。他想起與孫鳳去老石頭那裏買豆腐皮兒的情景,那時,也是日暮時分,自己與孫鳳的影子忽地分開,忽地重疊,竟有一番纏綿悱惻的意味。

此刻,她在幹什麽?吃晚飯?吃的什麽?喝的什麽?唉!反正肯定吃的不是剛才的大盤子大碗,喝的肯定也不是大青島,更不會抽煙打麻將。

身邊朋友們的歡笑聲漸漸模糊,仿佛與自己之間隔著厚厚的玻璃。孤獨如錢塘江的潮,在最熱鬧的時刻壓頂而來。

“走啊,吃飽喝足了,再去玩幾圈?”李琛提議。

林芙與羅淼都說沒問題,然後三人看向齊嘯。齊嘯眼神散著,根本沒有聽見。

“嘯子!喝迷瞪了?這點酒不至於吧。嘯子!醒醒!”李琛推了齊嘯一把。

齊嘯突然就非常想回家,“回去了,出來一整天了。”

“一天到晚屁事沒有,閑出毛來了。今天又是周末,回去這麽早幹啥?在炕上烙肉餅?”李琛嬉笑著調侃他。

林芙瞟了李琛一眼,“人家現在是有媳婦兒的人了,跟咱們越來不一樣,越來越隔閡,每天得定時定晌地想媳婦兒。”每個字都沉甸甸的浸足了老陳醋。

孤獨感堆滿了齊嘯的內心,讓那裏又澀又沉。他轉身離開主路,朝身後的朋友們擺了擺手,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齊赫一見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的齊嘯進門,氣的把筷子往飯桌上一拍,罵道:“不成器的玩意兒,除了抽煙喝酒打麻將,你還會幹什麽?就你這麽塊兒扶不上牆的爛泥,還好意思跟人家孫鳳訂婚?幹脆趁早退婚,省的到時候被人家嫌棄給踹了,我可丟不起這人!”

齊嘯沒有理會父母,轉身進了自己房間,坐在炕沿上發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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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市一中規定,隻有周六的晚自習允許自由參加。因此象何琪吳城這種本地生,最早周六清晨才可以離開,最晚周日傍晚六點必須回校。

周日下午的五點,何偉開車送何琪回學校。因為帶了些東西,何偉便把女兒一直送到宿舍,正碰上剛要起身去食堂吃飯的孫鳳和胡敏。

一見孫鳳,何琪趕緊向父親介紹了自己的好朋友。

孫鳳忙站住打招呼問好。

何偉也問好,並說:“聽琪琪說你們處得很好,對了,琪琪說你愛吃肉醬,就讓琪琪多帶了一瓶給你,正好你帶去食堂吧。”說著,從袋子裏拿出一個玻璃瓶,遞給孫鳳。

孫鳳接過來,笑著道謝,說自己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肉醬。說完,她就捧著肉醬,拉著胡敏風風火火地去了食堂。孫鳳愛吃又怕餓,所以每次去食堂都急三火四的,生怕誤了鍾點。

見了孫鳳,何偉心中暗歎,何琪說得沒錯,這孩子長得真是好看,尤其是那對眼睛,被她看一眼,連自己這種閱人無數的老江湖,心裏也顫了幾顫。

周一的時候,鄭永宣布,全校要給高一新生進行一次摸底考試,所以整個一天隻考試,不上課。

到了周五,摸底成績出來,石梅全校第一名,自然也是一班的第一名。何琪全校沒上百名榜,在班級第三十一名。吳城上了百名榜第二十六名,班級排第六。而毫無意外,孫鳳在班級敬陪末座,第五十名,和她入學時的排名無差。

孫鳳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失落,覺得臉上發燒,沒麵目見人,去食堂吃飯也沒有了往日的熱情,藏頭遮尾,食不知味。

何琪是個內向的孩子,更不知道安慰人,隻是陪著孫鳳沉默不語。兩個女孩兒吃過飯,又都象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地回了教室自習。

吳城畢竟少年心性,又是粗心大意的男孩子,在後麵看著孫鳳,覺得隻因為一次摸底考試,就沮喪成這樣,至於嗎?他根本無法理解孫鳳那種從第一名到最後一名巨大落差的失落感。

頹廢了一會兒,孫鳳打起精神,拿出發下來的各科卷子挨個分析,覺得自己除了物理突出外,其他一無長處,但提高其他科目的成績都不是難事,唯獨這英語,基礎太差,不要說和石梅比,就是同何琪比,也是望塵莫及。

江市一中是省重點,每個學生都是各自初中學校的尖子生,所以實際上同學之間的成績沒有一般學校的差距那麽大。一分之差,總排名上可能就會差個兩三名。象石梅與吳城,雖然一個排第一,一個排第六,實際上總分隻差了七分。

孫鳳看著自己英語卷子上那個血紅的,幾乎占據半壁江山的碩大無朋的阿拉伯數字二十一,更感覺垂頭喪氣,心裏也沒個章程該怎麽辦,竟有點兒自暴自棄的想法。

當天晚上宿舍裏剛一熄燈,哭聲就從黑暗中爆破出來。

何琪騰地坐了起來,“孫鳳,你哭什麽?不就是一次摸底考試嗎?”

孫鳳沒有解釋,而是坐起來,伸手輕撫著鄰床胡敏的頭,“你怎麽了?”

“我從來都是考第一的,全縣第一!我媽要是知道我考了個三十二名,非把我沾著椒鹽吃了不可。”胡敏說一個字,吞一口氣,艱難地敘述著自己的險惡前景。

其他五個女孩聽了,竟毫無同情心,轟地一聲笑了。

“我都要死了,你們怎麽還笑?”胡敏抽泣著質問眾人。

“你現在還太小,沒有二兩肉,不好吃,得等著養肥一些。”孫鳳調侃道。

眾人再次大笑。

嗖!黑暗中一個枕頭撲到孫鳳臉上。“這周末別想讓我陪你上街得瑟去。就是因為上周陪你逛街,我才考的這麽差!”胡敏的胡攪蠻纏,充滿著十二歲的邏輯。

“我一看你就是個貪玩不愛學習的,說的好像是我拐帶的你。”孫鳳回懟道。

“絕學無憂。誰沒事吃飽了撐的愛學習?你孫鳳不也一樣?我不愛學習,可我媽愛學習啊,我是替她學,學不好交不了差,交不了差小命就沒了,嗚嗚嗚。”

昏暗中,孫鳳捋了捋她亂糟糟的頭發,勸道: “你媽又不在跟前,她怎麽知道咱們有摸底考試,她又怎麽知道你考了多少名? 真是小孩子,瞎哭。”

哭泣聲戛然而止,“真的啊,我不告訴我媽她就不會知道,那我不白費力氣哭了?啊呀,累死我了。”胡敏說完,用被頭抹了把臉,閉上眼睛,眨眼睡了過去。

對麵的何琪小聲問孫鳳:“咋突然沒動靜了?開頭我還以為是你哭呢?”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寢室裏一片寧靜。

第二天一早,何偉又來接女兒。

何琪開了門,擺出一副討好的笑臉,問等在走廊裏的父親,“爸,我朋友孫鳳這兩天不開心,記得你說過我可以帶她回咱家,那今天可以嗎?”

何偉寵溺地摸摸女兒的蘑菇頭,笑著答應,“當然可以,你叫上她吧,然後爸爸帶你們去買好吃的,晚上咱們做大餐。”

何琪高興得蹦了起來,轉身進了房間,踩在小梯子上把孫鳳埋在被子裏的臉扒出來,“孫鳳孫鳳,快起床,我帶你回我家,有好吃的。”

孫鳳正在夢裏春秋,被何琪拉扯,剛想要耍賴不起,卻聽到後麵四個字,登時詐屍一般坐了起來,“真的?有好吃的?”眼睛還沒睜利索,她就把被子甩到一邊,直接從欄杆翻到桌子上,又從桌子蹦到地上。

她動如脫兔,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收拾齊整,然後跟何琪出了門。

何偉笑著點點頭,“走吧,車在校外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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