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玻璃缸裏的孫鳳 》 (35)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3-10-15 17:10:49

齊嘯一邊擺飯菜,一邊低著頭笑,心裏美得都快開出花來。

晚飯後,孫鳳習慣性地要去洗碗,廖新蓮堅決不讓,說第一次來家裏,不能幹活。她這樣說,實際上也是怕兒子心疼,飯桌上她算是看出來了,自己兒子把孫鳳當閨女養。

齊嘯把孫鳳拉到院子裏,搬了個折疊梯子放在樹下,然後爬上去摘了幾個梨給孫鳳吃。孫鳳端著一盤子梨,象小狗一樣抽著鼻子聞了半晌,才放到桌子上,然後靜靜地端詳那幾隻梨。

齊嘯不解,笑著問她:“怎麽光看不吃?”

孫鳳一本正經地回答:“我要挑一個最好吃的。”

齊嘯啞然失笑,“這棵樹的梨都很好吃,又脆又甜。再說,好不好吃要嚐過才知道,看怎麽能看出來?”

孫鳳沒有再理會他,而是繼續打量那一盤子梨,最後總算挑出一個,拿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暗自對自己說:瞧你這一臉的雀斑,瞧你這嘴歪眼斜的猙獰樣子,吃掉你。

齊嘯在旁邊看著,心想吃個梨怎麽還吃出苦大仇深來?我這小媳婦,真是可愛有趣。

廖新蓮出現在房門口,“齊嘯,你去老石頭那裏買些幹豆腐皮兒,順便帶著鳳兒在鎮上轉轉。”

齊嘯正想著帶孫鳳出去顯擺顯擺,又怕她不肯,正在挖空心思,母親大人遞來過橋梯。他忙接了過去,站起來領著孫鳳出了門。 

“孫鳳,這是陳哥。”出門沒幾步,齊嘯便遇到了熟人。

低頭走路的孫鳳抬頭看見一張圓肥的笑臉,於是下意識地咧了下嘴角,回了句陳哥。

“嘯子,這是領的誰啊?這麽漂亮的姑娘,咋從來沒見過?”

齊嘯瞟一眼孫鳳,“我訂婚了,這是我未婚妻。”

“呦!嘯子你咋變得這麽文鄒鄒了?還未婚妻,就是你女人你媳婦兒唄。啥時候的事?咋沒聽你提過?這麽神秘?”圓肥的笑臉彈力環受力一般,扁了扁。

齊嘯剛想再掰扯幾句,卻注意到孫鳳眼光看向別處,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忙說:“改天再跟你聊,今天不太得空,回見啊陳哥。”

老石頭豆腐店在鎮子東頭,與鎮高中毗鄰,離小火車站也很近。

北疆的太陽,總有些不太精神。此時正是日暮西邊,更有些當值下班前的懶散。有些發昏的光閑閑地從兩人身後照過來,兩條長長的影子便成了他們眼前唯一的景致。

齊嘯拖慢了腳步,一是可以與孫鳳的二人世界時間拉長些,二是遷就孫鳳細碎的步子。

可這段拉長的距離充斥了大片的空白。孫鳳一句話也沒有,齊嘯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可以引起前者的興趣。

“你見過老石頭嗎?”齊嘯話剛出口,就後悔了。果然著急出口的話都不靠譜。她怎麽能認識這麽一個常年在鎮上賣豆腐的老頭子呢?

“認識。”

齊嘯吃了一驚,驚得雙腳都粘在了地上。“你怎麽會認識他?”

既然不認為我認識他,那你還問?孫鳳不屑地在心裏跟齊嘯抬著杠。“去年我從關裏回來的那天,在老石豆腐店門口看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在門口抽煙,應該是他吧。”

齊嘯眸子裏即刻浮出一抹仰慕的眼神。難怪學習這麽好,不經意的一瞥,一年後還記得的這麽清楚,神童啊。

孫鳳繼續往前走,齊嘯忙疾步跟上。“聽說老石頭是大城市來的知識青年。”齊嘯說完,瞄了孫鳳一眼,見她沒有不耐煩,便接著說下去:“他把自己的親嫂子從家裏拐了出來,跑到咱們這個邊疆小鎮,躲避所有的親人。”

齊嘯先挑奇幻的情節說,意圖引起孫鳳的聊天興趣。果然,孫鳳歪頭朝他看去,大眼睛水汽氤氳。

齊嘯心裏暗笑:“小東西也挺八卦的。”

誰知孫鳳卻道:“嬸子好像沒給你買豆腐的錢,你身上有錢嗎?”

齊嘯立刻覺得有些興致索然,答道:“沒帶錢可以賒著,到時候一起給。”

“還可以賒賬?”

見孫鳳對賒賬問題感興趣,齊嘯又來了勁頭,“離嶺鎮就兩家做豆腐的,人口又不多,所以老石頭對回頭客很信任,如果誰忘記帶錢,就可以賒著。對了,還有吃豆腐十多年都不給錢的呢。”

“十多年不給錢?那老石頭能願意?”孫鳳顧不得對齊嘯的嫌棄,問道。

“我們鎮上有個二傻子,就是那種有些智障的人,父母已經不在了,兄弟姐妹也不上心,隻是鎮政府每月買些米麵糧油給他,勉強活口命。他幾乎每天都去老石頭那裏吃豆腐,喝豆漿,從來不給錢。話說回來,他也沒錢。說不定我們今天還能碰見他呢,他一塊豆腐能吃一兩個小時。”

孫鳳天生好奇心重,聽了齊嘯的話,就特別想見見這個人,看到底是個什麽情形,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他果然在這裏。”還沒進店,齊嘯就在敞開的門口停下腳步,靠近孫鳳,低頭在她的耳畔低語道。

孫鳳一步跨進門裏,看見整個店鋪沒有櫃台,隻有一張大桌子,上麵擺著幾屜蓋著白紗布的豆腐。地上擠滿了麻袋,裏麵鼓鼓的裝滿了東西。在窗邊有個可以坐兩人的小桌,卻沒有凳子,一個頭發比齊嘯還長的六十歲左右的男人正在端著一盤豆腐,拿手捏著往嘴裏送。男人很邋遢,衣褲穿的很不周正,對對付付能把自己遮掩住。

孫鳳吸了一下鼻子,從滿屋的豆香味中提取出了一股餿味,那種常年不洗澡不換衣服的餿味。

老頭見來了人,急忙把盤子裏所剩不多的豆腐,用幾個髒兮兮的手指攏在一處,再抓起來,微揚頭塞進嘴裏。“老石頭,來人了。”他把盤子放在桌子上,歪著腦袋朝裏麵喊道。

話音剛落,一個上身隻戴著一塊粗布圍裙,周身圍繞著一團白氣的老頭走了出來。

“嘯子來了?要點兒什麽?”老石頭笑眯眯地看了孫鳳一眼,轉頭問齊嘯。

沒等齊嘯說話,吃豆腐老頭走上前,“我走了,給你錢。”

孫鳳有些吃驚,齊嘯不是說他從來不給錢嗎?在清楚了餿味來源的同時,她看向那張遞向老石頭的紙。沒錯,那的確是一張紙,上麵用筆歪歪扭扭畫了個框子,框子裏畫了些沒型沒狀的小人,小人們圍著一個大大的五,小寫的五。

“錢正好啊。再來。”老石頭正了八經地接過那張紙,說道。他拉開抽屜,將那張紙放到裏麵。

孫鳳注意到裏麵還有很多張類似的小畫,大概都是來自這個智障老人。

傻子也有自尊,覺得吃白食不對,見別人給一張紙,他就也給一張紙,一張非常花心思花功夫的小畫。孫鳳暗自在心裏揣摩著。她對老石頭生出一股敬意和親切感。

隨即她就覺得自己不如這個吃白食的智障老頭。同樣是吃白食,自己還吃的滿肚子怨氣。想到這裏,她突然心虛起來,那種欠賬不還的心虛。

從老石頭店裏出來,齊嘯鼓了一百來米距離的勇氣,終於問道:“想不想去看場電影?回家路上路過電影院。”

孫鳳剛要拒絕,卻在話將說出口的瞬間泄了氣,道:“好。”

時刻準備接受拒絕的齊嘯恍惚了一下,才喜出望外地地介紹道:“鎮上隻有這一個電影院,原來是鎮工人俱樂部,這兩年才改成了電影院。也不知道今天放什麽片子。上個星期有紅高粱,很好看,不知道還放不放了。”

“紅高粱?這是幾年前的電影了,怎麽這裏還在放?”孫鳳有些吃驚。

高大的齊嘯臉上竟有些羞澀,說道:“咱這種邊遠山區,放的片子都是比大地方晚好幾年的。當年的新電影,這裏從來看不到的。還好現在有電視了。”

不知為什麽,齊嘯臉上那一抹羞澀,竟讓孫鳳心軟了一瞬間。“你剛才說老石頭把他嫂子拐了出來?”她主動找了個話題,繞開了紅高粱。

這思維,東一下西一下的,比旋風還難預測。齊嘯暗笑。

“據說他哥哥是個傻子,父母從人販子手裏買了他嫂子。傻子不知道疼人,還動不動就把買來的媳婦打的渾身是傷,公婆又看的緊,跑了幾次都給抓了回去,後來一條腿給打斷了。”

“啊?”孫鳳心裏一哆嗦,叫了出來。

齊嘯忙停下腳步,看向孫鳳,心裏暗罵自己口無遮攔,竟在小女孩麵前說的這麽暴力血腥,嚇著了她。

“不過後來又長好了,不走快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我也是聽說的。咱不說她了。”

不說我也知道後麵的故事。孫鳳暗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她還是對老石頭的事很感興趣。

“應該是二十年前,肯定在咱倆出生之前。”

肯定在我出生之前,你可未必。孫鳳暗道。“那時候還有人販子?不是已經解放了嗎?”孫鳳不知道報喜不報憂這個詞也會體現在書本和報刊媒體上,她被灌輸的都是歲月靜好和諧社會,她以為隻有自己家是個長歪了的果子。

齊嘯笑了,“我聽說離你們靈水村很近的那個葫蘆底村,就常有人販子光顧,因為沒有姑娘願意嫁到那麽深的山裏去。”

葫蘆底村?聽孫琳說,黃愛書就是要嫁到那裏去的,沒想到是更深的山裏。黃愛書不會是被拐賣過去的吧?孫鳳隨即笑自己胡想,她怎麽會是被拐賣的?她的婚事是經過父母的,也下過禮的。

電影院門前沒有人。齊嘯走上前,看到一張白紙貼在門上,說機械故障,今天不營業。

怎麽這麽不巧,倒黴。齊嘯有些失落。

而孫鳳則有些如釋重負的輕鬆,轉身就往齊家的方向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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