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玻璃缸裏的孫鳳》 (32)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3-09-24 17:13:04

傍晚孫讚孫惕下班後,又陪著齊嘯說了會兒話,就開始吃晚飯。晚飯照舊是極盡所能的豐盛。雞籠裏的雞眼瞅著同伴這幾天紛紛一去不複返,都提心吊膽,雞籠門一開,就全躲到角落裏又叫又跳,飯都不肯來吃。

因為有齊嘯在,所以今天的晚飯孫琳孫梅還是不能上飯桌,隻能擺完飯後去灶台吃。而孫鳳作為齊嘯的未婚妻,被周蕙指令陪客。當然,齊嘯和孫讚坐在主位,而孫鳳周蕙分坐在副位,孫惕挨著母親,第一次坐炕沿。

飯後,孫琳孫梅把飯桌收拾幹淨,上了茶,便又退了出去。五個人便坐在在炕上繼續閑談。

孫鳳對他們大人的話題絲毫不感興趣,隻聽的一鱗半爪,就開始神遊。而當孫惕問齊嘯頭發為什麽留那麽長的時候,孫鳳才支著耳朵仔細聽,因為她也想知道一個大男人為什麽留著女人一樣的長發。誰知道齊嘯卻回答說:“沒啥原因,就是有一段時間忘了理發,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太長了,就留了起來。”

孫鳳對這個答案相當不滿意,認為齊嘯純粹是敷衍孫惕,於是對他的成見又加深了些。

主觀的世界裏,一切都走了形。

接下來的話題沒一個讓她覺得有意思,她想去睡覺,又怕周蕙生氣,等齊嘯走了她會秋後算賬,無奈何隻得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裏硬挺著。挺著挺著,她就堅持不住了,開始在那裏搖頭晃腦打起盹來。

齊嘯見了,一邊和孫家人說著話,一邊用手輕輕托住孫鳳的腦袋和肩膀,然後再以龜速慢慢往下放,最後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

另外三人見了,誰都沒說啥。

而齊嘯的心裏早已經波濤洶湧,靠在自己身上的女孩,香如蘭,甜如蜜,讓他幾難自製。因此在以後的閑談中,他完全失去了準頭,常常答非所問。

周蕙看著大貴人有些心不在焉,便貼心地以為他定是乏了困了,於是識趣地停了閑聊,提議該去休息睡覺了。

與心愛的女孩如此親密相偎,齊嘯希望永遠這樣呆下去,哪怕此刻他的肌肉已經又酸又麻。誰知周蕙跟他對著幹,讓大家去休息。他既無法反對,又不想讓孫鳳離開自己,隻得看著睡中的女孩犯難。

“鳳啊,別睡了,你看這孩子,她倒睡的香。”周蕙抱歉地對齊嘯咧嘴一笑,搖晃著孫鳳。

孫鳳睜開眼睛,見自己靠在齊嘯胸前,登時紅暈浮上了麵頰,不由得又羞又怒,兔子一般從炕上躥了下來,鞋也不穿,蹬蹬蹬跑了出去。

周蕙怕齊嘯尷尬並且生氣,剛要說點什麽,誰知齊嘯笑著說道:“嬸子,你幫她把鞋拿過去吧。”

孫鳳不想和齊嘯一起出現在眾人麵前,不想被人們調笑,更不想聽到那句‘孫鳳男人’。但她知道,周蕙肯定要逼著她去火車站送齊嘯,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躲進了後山。等家人和齊嘯起床後,孫鳳早就沒了蹤影。

齊嘯擔心得臉都白了,拿著棍子就要出去找人。周蕙安慰他:“沒事的,她肯定是害羞,躲到後山去了。後山很安全,半山腰有個伐木點兒,山梁那邊就是老毛子地界,也是個小村子。村連著村,所以這後山沒有大的野獸,最多能看見傻麅子和野豬。平時她總是一個人去後山發呆呢。別擔心!”

齊嘯沒聽她的,拎著根大木棍就奔後山去了。周蕙反倒不放心他,便站在後院外牆,遠遠地看著。

孫鳳一大早就爬到了後山的一棵水曲柳樹上,躺在粗大的樹杈上看小說。陽光透過密匝匝的樹葉,斑斑駁駁地落在書上。樹上有一隻長尾藍喜鵲,對孫鳳的入侵表達了極大的不滿,煩躁地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孫鳳不理會它,心無旁騖地看自己的書。

齊嘯沿著後山的小路沒走多遠,便被一陣激烈的喜鵲叫聲吸引,順著聲音望去,是一棵粗壯的水曲柳樹,從一個樹杈的縫隙裏,一把油黑順滑的長發垂了下來,黑緞一樣潤澤發亮。順著頭發看去,一條發白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短袖上衣,在樹葉中若隱若現。

齊嘯故意加重腳步走到樹下。站了一會兒,見孫鳳似乎一直沒有發現自己,他幹脆在樹下躺了下來。

周蕙先是見齊嘯仰頭朝一棵大樹看,後又躺在樹下看不見了,便知道他肯定是找到了孫鳳,就轉身回了家。村裏談戀愛的年輕人常去後山,沒什麽好擔心的。

喜鵲的叫聲平靜了許多,似乎麵對了現實。齊嘯微閉雙眼沐浴著陽光,聽著鳥聲,聞著草香花香,享受著與孫鳳的獨處時間。他時不時地睜開眼睛看看樹上的孫鳳,發現她一直沒什麽動靜,隻是偶爾能聽到翻書聲。其實,孫鳳早就看見了樹下躺著的齊嘯,但她象對待籃尾喜鵲一樣,毫不在乎,當他不存在。

兩人一個樹上,一個樹下,就這樣靜靜地獨處著,亦或是對峙著。

太陽漸漸當空。忽然,一聲汽笛在山穀間回蕩。孫鳳知道,這是小火車進站了。再過半個小時,這趟車將掉頭返回離嶺鎮。

齊嘯站了起來,又看看樹上的孫鳳,怔了怔,便轉身朝山下走。

她聽見了汽笛聲,也知道自己今天走,可就是不肯露麵。算了,不難為她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哪有不害羞的呢?

孫鳳所在的高度,可以將整個靈水村盡收眼底。她聽到齊嘯離開後,便悄悄扒開樹枝往下看,見他正往坡下走,背影高大健壯,長發隨風而舞。

孫鳳不再看書,而是盯著院門。十幾分鍾後,就看見齊嘯又從院子裏出來,旁邊跟著周蕙。他們一起往小火車站走去。走了幾步,齊嘯回過頭往山上看了一眼,那一眼,好像飛箭一樣直射入孫鳳的眼睛裏。她嚇得一下子鬆開扒著樹枝的手,把自己再次遮掩了起來,心怦怦跳得如行軍急鼓。

坡下的小火車站,是靈水村的娛樂文化中心,同時也是信息交流中心,隻要不是天冷的坐不住人,或者下雨下雪,那裏總會坐著一些人。他們東家長李家短地聊天,問詢上車下車人的去向、目的,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就跟勤勞的蜜蜂授粉一樣,把這些消息曲曲折折地散播到靈水村的每個角落。

齊嘯一露麵,就引起了車站人群大麵積的騷動,仿佛驚蟄過後的林間,春雷陣陣,蟲驚而出。

“孫家的,這就是你那個鎮長公子女婿?哎呀,這是電影明星啊。”一個會說話的人。

“孫家的,你那二閨女呢?咋也不來送送姑爺?”一個腦袋被門夾了的人說道。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周蕙都笑盈盈地一一作答,並毫不吝嗇且無比驕傲地向大家展示自己的二女婿。

再過十天半個月,黃家就要給三女兒黃愛書辦訂婚禮了。黃愛書鬧騰了這些日子,終歸拗不過母親的鐵腕,也是心疼父母,隻得明事理地自己開解自己,不得不接受了現實,安心待嫁。此刻她正在前院摘瓜摘菜,準備給家人做中午飯。

她看見一群人蒼蠅一般地圍著一個鶴立雞群風神俊朗的男人,而孫鳳的刁蠻母親正用紅衛兵小將看偉人的眼神看著那人。

已經接受現實的她,心還是被現實敲的生疼。眼前的黃瓜秧豆角秧亂成一片,織成一道幕布,將她隔了開來。戲如人生,幕布沒有裏外。

她們曾在一個起點一個平麵上,如今一人朝著天上飛去,而另一個人卻在原地畫著毫無意義的圈。她們的差距不僅是距離,還有高度。

這實在讓人絕望。

齊嘯不時地往山坡上看去,卻一直沒有看到他期望的那個人影。

而孫鳳,直到火車汽笛再次鳴響,才從樹上下來,晃晃悠悠回了家。

與她幾乎同時到家的周蕙,進院子一見孫鳳,心中大憤,習慣性地又要抄棍子打,但心思一轉,便又生生地壓下,隻是不痛不癢地罵了她兩句,“你說說你這孩子,咋這麽不懂事呢?也不去送送齊嘯,讓別人多笑話。真是的,不讓人省心!”

兩人前後腳剛一進屋,孫琳就上前去奪孫鳳手腕上的金鐲子。

孫鳳手腕上的皮膚被磨紅了,疼的大叫,“你幹什麽?為什麽要奪我的鐲子?”

周蕙撅著屁股上了炕,“啊呀,這兩天可是把我累抽了。”又看一眼扭在一起的孫琳孫鳳,便說:“讓你姐戴戴,又不真要你的。”

鐲子還是被孫琳奪了去。她眼神如饑餓的嬰兒見到親娘,掂了掂鐲子,“媽,這鐲子是實心的呢,真壓手,孫鳳那麽小,戴著多沉,先給我戴著吧。”

這回周蕙不幹了,教訓孫琳,“你想啥呢?給你戴?人家齊家一看兒媳婦手鐲沒了,不得問啊?給咱家每人安個豹子膽,也不敢得罪鎮長家啊。有本事你也找個給你買金鐲子的婆家去。試著戴戴就趕緊還給孫鳳。”

孫琳聳聳鼻子,把鐲子戴上去,拿下來,拿下來,戴上去,愛不釋手地翻來覆去地看,就是不肯交還給孫鳳。

她又把金鐲子朝炕上的孫梅遞過去,“孫梅,你戴上試試。”

孫梅木呆呆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隻淡淡地說:“又不是給我的,戴個什麽勁!”

孫琳罵道:“不識好歹的榆木疙瘩,想戴還戴不著呢。”她眼睛轉了轉,突然又笑了,“媽,我倒有個主意,這鐲子是實心的,我們可以去縣城金店把鐲子化了,然後再打兩個一模一樣的空心鐲子,一個給孫鳳,一個給我,誰也看不出來。”

周蕙聽完便動了心,眼珠子滑來滑去幾個來回,然後說道:“不能打兩隻鐲子,打一隻還給孫鳳,另外一半給我、你還有你妹,一人打一條金鏈子,就那種細細的鏈子,用不了太多金子。不過這事還得問問孫鳳。”她轉過頭,問道:“鳳,你看你姐的主意怎麽樣?這樣你又能跟你婆家有交代,又照顧了姐妹,她們肯定會念你的好兒。”

孫鳳震驚了,震驚於她們這種明火執仗卻不以為恥的巧取豪奪。

她伸手奮力把鐲子奪過來,咬牙切齒地發起了狠,“當初逼我訂婚的是你們,既然定了婚,就要守信用,而這隻鐲子,就是訂婚的信物,你們卻為了自己的私心,想毀了它。告訴你們,你們可以那麽做,我也根本不在乎。但那麽做就是悔婚,你們悔婚,我就可以悔婚。”

人還沒有上岸,船當然不能先棄掉。孫鳳嘴裏的不在乎,就是牌桌上的虛張聲勢。但她發現了這是周蕙乃至整個孫家的七寸命門。她抓住命門的同時,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一絲邪惡,而緊隨邪惡之後的,是邪惡帶來的愉悅。

邪惡的確是可以帶來愉悅的。

孫鳳冷冷地看著周蕙,等待著她的反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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