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玻璃缸裏的孫鳳》 (25)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3-08-06 17:09:05

周蕙拍著自己身邊的位置,語氣溫柔得象變了種,“鳳,你別動了,讓你姐姐妹妹去端菜,用了一天腦子,肯定累壞了。來,上媽這裏來坐。”

除了周蕙本人和孫琳,包括孫鳳在內的其他人都愣住了。要知道,平時那可是孫惕的位置,怎麽今天孫鳳不但不用布置碗筷,還能坐在二把手的位置,難道一家之主今天是中了邪?糊塗了?

見孫鳳傻呆呆的不動,周蕙溫和而親昵地催促著,“來呀二丫頭,愣著幹啥?快過來坐媽邊上。”

孫惕一臉警惕地看著周蕙,心中暗自揣測:我媽今天不會是把孫鳳給賣了吧?

自孫鳳從家鄉回來的第一天起,周蕙對她的稱呼無非是在兔崽子和孫鳳之間轉換,從來沒有這樣親昵地叫過她。事出反常定有妖,因此孫鳳的第一反應,就是先忐忑地在腦子裏快速過一遍,看看自己今天幹過什麽周蕙眼中作奸犯科的事。

沒有啊?如果躺在櫃子上裝死不算的話。

避禍是本能,誰願意挨老虎太近?可接下來周蕙的聲聲呼喚,又附上了她半嗔的眼神,孫鳳頓感壓力倍增,隻得如芒在背地坐在了周蕙的身邊。但她的屁股仿佛長了兩個尖兒,使她扭來扭去地不肯坐踏實。周蕙身體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讓她心頭一跳,肌肉一緊。宛如久經訓練的猴子,主人隻要一揚鞭子,它就感覺到了疼。

而孫琳則代替了孫鳳,坐在了炕沿,擔負今天的跑腿小工,直氣得她把碗筷撂得砰砰響。

讓暴躁的周蕙沉住氣,那就好比讓魚在沙漠中生活一樣不可思議。而今天的周蕙,竟然把一個天大的好事硬生生憋到現在,實在是超越現實,趨於魔幻。等所有人坐定後,周蕙的忍耐也已經到了必須爆發的極點,她再也掩藏不住激動,她的屁股也長了尖兒,以致於她也無法安坐,必須半跪著,臉上的紫紅還沒有完全退去,此時更有卷土重來的趨勢,聲音則因過度興奮而出現了雜質,嘶嘶拉拉的非常刺耳,但她手舞足蹈說出的話卻是中聽的,“咱家今天有個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你們誰也想不到,今天就是我們孫家翻身的日子。”九十年代的周蕙就已經知道,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

周蕙在除了孫琳之外的臉上看到自己製造出來並且極為樂見的效果,這使她更是心肌搖蕩。

但大女兒孫琳卻不想讓她太得意,毫不客氣地破了母親用畢生忍功攢出來的局。就見她一臉的不耐煩,嘴角撇得各奔東西,“媽,你快說吧,咋那麽多話,至於這麽激動嗎?不就是孫鳳要嫁人了。誰家姑娘不嫁人,有什麽稀奇!真是,還天大的喜事,有那麽玄乎嗎?切!”

孫惕的腦子轟的一下子,心想我媽果然把孫鳳給賣了,她才十五歲,嫁什麽人?

孫鳳的腦子也轟的一下子,心中的悲哀如潮水一般衝了上來,看來到底是去不成江市一中念書了,她真得要被逼著嫁人了。她紅著眼圈看向孫惕,把最後一點祈求給了哥哥,希望他能救自己。

孫惕見孫鳳看他,心裏貓抓一樣難受,暗想自己這個妹妹真是命苦,從回到這裏就沒有過過一天順心日子,如今不但大好前途被毀棄,小小年紀又被強行訂婚,看樣子她自己還一點兒也不知道。不過還是等母親說完,如果婚事太不像話,我一定拚命為妹妹爭上一爭。

周蕙滿臉的笑紋,燦爛而又和煦的如冬日的太陽,她握著孫鳳的手,那珍視的樣子,仿佛回到了這個女兒剛剛誕出自己身體的那一刻,“是這麽回事 ,這次二丫頭去縣裏體檢,是人家鎮長親自開車送去的,結果二丫頭一下子就被鎮長相中了,要娶回家給兒子做媳婦兒!你們說這是不是天上掉下來個磨盤大的金疙瘩,咣嘰就砸在咱們家房頂上了?你們說是不是?啊,你們說!”周蕙的聲音越來越高。

孫梅懵懵懂懂,不知道是沒有聽見還是根本不關心,反正是毫無反應,照舊吧唧著嘴吃的歡實。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孫讚,他吃驚地把一雙丹鳳眼瞪成了貓頭鷹,大聲問道:“真的真的?不會是有人逗你玩兒吧?”

周蕙亢奮得每個毛孔都發著光,她恨不得變成八爪魚,每個爪上都有無數張嘴,這樣就能把事情說明白了,“千真萬確!一個字都不帶有假的。人家鎮長今天都派來了媒人到家裏提親,我是二話沒說就一口答應了下來。這事不帶耽擱的。”

聽了周蕙的話,孫讚馬上激動得滿臉紫紅,一臉猥瑣的得意,“答應的好!答應的好!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嘿嘿,那我以後不就成了鎮長親家了?”

孫惕半信半疑,在心裏暗自掂量著齊嘯,覺得他不但人才出眾,又是鎮長兒子,說起來倒也真是門好親事,遂不禁由怒轉喜。

孫鳳端坐著,卻如遭飛來橫禍,愣怔了好一會兒,突然顫抖著雙唇,大聲抗議:“我不答應!”

話音甫落,一家人仿佛全都被貼上了黃紙,著了定身符,一動不動,隻拿一雙雙驚詫的大眼珠子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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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兒子這麽堅定地說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一頭霧水的齊母再也壓不住內心的急切與興奮,插嘴說道:“到底是誰家孩子?他爸,兒子既然喜歡,咱就去提親唄。”

齊赫歎口氣,沒理會妻子,繼續對齊嘯說:“按理說你看上誰,父母就應該順你的心意去提親,但這個姑娘不行。”

齊嘯立刻變了臉,一屁股坐了下來,瞪大眼睛看著父親,沉聲問道:“為什麽?”

齊赫略一沉吟,說道:“第一,那女孩兒年紀太小,還是個半大孩子,你得照顧並且等她三四年,你受得了,做得到嗎?”

齊嘯不等父親說完,插嘴說道:“咱這裏的女孩十五六訂婚不是常有的事嗎?別人都受得了做得到,怎麽就我受不了做不到?”

齊赫垂下眼睛,歎口氣,心說:就你這整天不著調的做派,還能照顧人?不過他沒有說出來,也好,讓他吃些苦頭,就當成長中的代價了,說不定還因此成熟懂事起來,也未可知。“行,就算你能做到。那再說第二條,楚科長說,上了江市一中,就等於上了大學。孫鳳將來上了大學,還能看得上你一個小鎮上的高中生?等她大學畢業後,如果她既不跟你回鎮上來生活工作,也不跟你結婚,到時候,你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都說是低娶高嫁,你這是反著來,除非她父母是傻子,否則人家根本不可能答應你。”

齊嘯聽畢,整個人立刻塌了一大塊,脖子仿佛斷了,頭就那樣無力地垂在胸前,不再說話。

見兒子這個樣子,齊母很心疼,忙說:“他爸,幫兒子想想辦法吧。咱兒子這麽優秀,怎麽就讓你說的好像咱配不上呢?到底是哪家姑娘,我們仔細打聽打聽,說不定就有轉機呢。”

齊嘯聽了,忙抬起頭轉向母親,祈求的眼神看著她,“孫鳳是靈水村的,媽,你幫我想想辦法,媽!”

晚上,齊嘯躺在炕上根本無法入睡。父親的話,句句擊中他的硬傷。他突然間覺得自己就是個肥皂泡泡,看著又大又圓又光亮,還五彩繽紛吸引眼球,可隨便一戳,就隻剩個寂寞。

齊母也睡不著,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地替兒子想辦法。她念叨著姑娘是靈水村人,便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一個熟人,齊嘯喊她做劉嬸。劉嬸有個遠房表妹在靈水村,何不請她去靈水村幫忙打聽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齊母就去找了劉嬸,跟她說了來意。劉嬸家裏沒有電話,當即跟著齊母回家,用齊家的座機,把電話打到了靈水村村部。

幾經輾轉,終於找來了她表妹趙嬸聽電話,劉嬸就問孫鳳及她家裏的情況。

就聽趙嬸在電話裏扯著嗓子說:“那丫頭別提多聰明了,咱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出息的孩子。在縣城拿了個狀元,聽說還考上個什麽大城市的重點高中,將來都能上大學,隻可惜她那個媽眼皮子淺,不肯拿錢讓孩子去上學。她家有三個閨女,隻有一個兒子,所以四個孩子隻有那個兒子受父母重視。”

劉嬸問:“那女孩兒訂過婚沒?”

趙嬸說:“那倒沒聽說過。姐,你是要給什麽人牽線嗎?我可告訴你,那丫頭她媽可勢力眼了,還特別難纏,你可別跟著摻和,到時候惹一身騷,可是不值當的。”

劉嬸又問:“那倒真是奇怪,孩子考上重點高中,父母竟然不讓上,難不成讓孩子在家務農嗎?”

趙嬸說:“具體情況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別細致,隻是聽說她媽逼著她明年再考幼師,說省錢,將來還能轉成城鎮戶口,然後留在鎮上幫襯家裏。你知道嗎,那孩子媽是外地來的,原本是城鎮戶口,年輕時著了她當家的道,一輩子被誤在山溝子裏。所以她一直想跳出靈水村,到鎮上去。”

兩人又說了幾句,劉嬸掛了電話,然後把詳情告訴了齊母,並問:“怎麽,這是給你兒子齊嘯張羅的?”

齊母輕歎口氣:“是啊,前些天我兒子送那姑娘去了趟縣城,便惦記上了,回來就跟生了大病一樣,蔫頭耷腦的啥也提不起精神來。這不昨天扛不住了,讓我們去人家提親。所以我這不就琢磨著找你幫忙打聽一下。”

劉嬸說:“以咱齊嘯的條件,找媳婦兒那還不是皇太子選妃,隨便挑嗎。誰要是被挑中,那就要燒高香,拜祖廟了,怎麽你倒是發愁呢?”

齊母說:“他劉嬸,可不要這麽說,什麽皇太子不皇太子的,讓人聽了以為我們家仗勢欺人呢。我們家他爸,擔心女孩條件太好,看不上我家齊嘯。”

劉嬸說:“聽我妹那意思,孩子媽是個勢利的,這不就好辦了嗎,隻要許了她想要的,肯定高高興興把女兒給了你家齊嘯。”

齊母麵帶憂色,“她媽同意了,那要是人家姑娘不願意呢?”

“我妹剛才不是說了嗎,她媽不讓她去讀重點高中,你們家如果能供她念書,她自己肯定就願意了。何況齊嘯這十裏八鄉的大帥哥,哪個小姑娘見了不喜歡?”

齊母對兒子的身材相貌十分自信,聽了劉嬸的話,覺得說的在理,心便放下了些,於是跟劉嬸商量:“他劉嬸,晚上我跟他們爺倆商量一下,如果行,到時候可能得求你下去跑一趟,給做個媒。 ”

劉嬸忙一口答應下來:“那還有啥說的?啥時候定下來,啥時候告訴我一聲就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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