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南京之十一:走出圖書館裏的迷失
文章來源: 雞鳴寺過客2023-03-21 19:30:12

說起我開始有記憶的時候,我們家很小,泥牆上有個凹進去的書架,上麵有幾本爸爸的書,記得有《資治通鑒》、魯迅的《兩地書》、一本老舊版的漢語字典、幾本當代的小說、幾本小人書,整個書架看起來是空蕩蕩的。

 

那時也沒有什麽書可以讀的,每個人上學隻是去完成一種特定時間裏規定的課程。在我開始上初中的時候,喜歡上讀小說,我會通過各種途徑借來一些還沒有被解禁的書,大多數是文革前出版的中國小說和蘇聯小說,甚至還有手抄本小說。有一天爸爸對我說,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寫出自己的文章時候,就說明你已經把書籍讀明白了 我回答說,“…也許不會有那麽一天

 

我在高中的時候,興趣完全轉移到理科,幾乎放棄了文科,而老師們也似乎都默認了這樣的選擇。其實我們一直都在一種特殊時期非正常的環境中長大,讓後來成長的道路上鋪滿了棘荊。那時我並沒有意識到輕易被丟失的東西,卻是以後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工具。文革結束後的真理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篤信不疑。

 

在我們的教育中,我們習慣於被動地接受老師的問題,然後再根據已經有的公式定律做各種運算,找出老師滿意的答案,而缺少自己的想象和發揮,更不用談及獨立研究方麵的訓練了。

 

當我開始讀研究生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有點迷失了方向,發現不知道如何做科學研究。想起了老爸曾經說過的話,我這時還是不完全明白。一年後研究項目確定下來了,我需要去圖書館查詢有關資料信息。這時才感覺到知識和能力的匱乏,那種感覺就像幼稚的孩子被丟失在沙漠裏,有一種莫名的無助感。 

 

古生物所的圖書館建在一座民國時期建造的紅磚琉璃瓦小樓裏,是中國收藏國內外古生物專業圖書期刊最為齊全的地方。記得第一次來這個圖書館,一位老師給我們介紹這裏的圖書、分類、檢索、查找資料。國際刊物則是以英文、俄文、德文為主。 一排排整齊排列的書籍刊物,許多是兩個世紀之前的古老出版物了。電子時代之前的圖書館,文獻檢索全靠卡片。查到文獻之後要做大量的筆記。

 

在這個圖書館裏有非常齊全的各類化石分類檢索係統收錄,這是古生物研究中最重要的一步。

 

最直接的研究途徑,就是從自己導師的研究方向開始,讀他們發表的文章,來尋找屬於自己研究的路口。那時我讀著那些論文,感覺就像在雲裏霧裏找不到北,這個時候引領我們入門的導師就很關鍵,他們知識的傳遞可能就是入門時難得的敲門磚。我一直都很感激遇到過的導師們,給了我走進全新領域裏的機會和經曆。

 

說來無論做什麽事,我們其實都是從尋找開始,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然後慢慢接近那個目標。做古生物研究也是同樣的,要去讀相同研究方向的論文。那時候的思路很簡單,簡單到模仿,然後有限度的開拓一些新的領域。即使是模仿,也能為我們提供許多重要的參考材料,為拓展我們的思路而奠定基礎。許多信息就堆積在圖書館裏的浩瀚群書之中,需要我們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去尋找和理解它們。 豐富圖書資源的古生物圖書館有獨一無二的優勢。

 

做研究第一步要學習的就是如何讀書, 是那種可以讓人從迷失的沙漠中找回自己的讀書。這樣的讀書確實不易,尤其是踏入研究領域的新人,會很容易出現懷疑自己是否走對路的經曆。 許多年以後看看那些堅持不解的研究者,雖不易卻是非凡的經曆。

 

在我開始寫研究生論文的時候,也非常掙紮。論文前言部分一般是這個研究領域的綜述,包括其他研究者已經有的發現、目前研究的現狀、和現有的問題,然後是為什麽自己要做這項研究,而且是其他研究者還沒有涉足過的。我覺得這個章節是一篇論文中最難寫的。首先不能完全抄襲別人的文字,其次如果引用了別人的文字,一定注明文章的出處,在參考文獻的目錄中還要有詳細文章來源的信息。還需要用自己的文字把它們表達出來。在眾多已經發表的研究中發現和提取精華的部分,並非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研究生期間的訓練給我們機會學習新東西。我們要學習如何讀書,如何動手製作化石標本,如何用電子顯微鏡拍攝化石,在照相室洗印照片。這些的過程都會是在摸索中走過,而所有這些經曆都是我們不能繞過的山丘,必須一步步去完成。

 

回頭看看曾經走過的路,發現當我們每走進一個新領域,開始一項從未嚐試過的事情時候,短暫的迷惘也許是正常的,困惑是一定會遇到的,失敗也是不可預測的。學會讀書則是我們開始進入角色之前的第一門功課,它會讓我們走在有綠洲的沙漠邊緣,讓我們看到希望的綠洲,而不會迷失在茫茫沙漠之中。 當然迷失和徘徊也是我們必須麵對的功課,它們是讓我們在心理上成長的過程之一。

 

正是在古生物所的那個小小圖書館裏,我從簡單地讀書走進了更為廣闊的天地。學會遵循自然法則,擁有一份好奇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