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坐在桌子前麵，看著窗外晨光熹微，窗台上的綠葉生機勃勃，心裏納悶：為什麽當初沒有馬上離婚呢？

        當然，這個當初不是很多年以前，而是女兒麥迪剛剛上十一年級的時候。不對，也不是那個時候。她想離婚已經很久了，隻是那個時候他們才開始認真商量這種可能性。

        她和老公湯姆凡事都可以商量著來，包括離婚。

        但是麥迪那個時候正是高中的重要階段，要考SAT，要去各地參觀大學。升學顧問開始給出了時間表。孩子還要在課餘四處打辯論賽和球賽。忙，搞得大家都忙。一股子箭在弦上的急迫感。那枝箭早已瞄準了藤校。過去那麽多年的努力，就要到了檢閱成果的時候。所以，大家都說高中最後兩年是關鍵。

        所以，雪莉和湯姆商量著，暫不離婚。

        麥迪很爭氣，眾望所歸地考上了藤校。送女兒去報到，兩口子在宿舍門口和孩子擁抱告別，都出乎自己意料地掉了眼淚。他們都知道，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作為夫妻一起送孩子吧？也許是作為完整家庭最後一次擁抱在一起吧？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去離婚，然後麵對的一個難題就是如何通知孩子。

        麥迪也哭了。她害怕把爸爸媽媽留在家裏。她早就知道他們長不了。她自己談了戀愛之後，就發現了爸爸媽媽恐怕根本不愛彼此，連架都懶得吵了。麥迪也聽說一些同學的家長就是等孩子一上大學就馬不停蹄地辦離婚。

        麥迪不在家，雪莉馬上從主臥裏搬了出來。她自己在客房搞了個溫馨的小窩。有書桌，有手工台。可以讀書上網，也可以做縫紉。湯姆則把小電腦台搬進了主臥，一回家就紮進房間不見蹤影。

        對了，他們現在也不在一個鍋裏吃飯了。各自為政，吃對方多年以來不喜歡但是自己饞嘴的東西。有時候不餓就空一頓，反正沒孩子，兩個大人自己管自己。

        爽！這是他們無聲的共識。

        爽了一個多月，他們覺得應該把離婚放到桌麵上談了。可是他們想，最好還是不要在聖誕節前離婚吧？女兒出去讀書，這是第一個回家過的假期和節日啊。不能讓她傷心失落。

        春節也不好。他們要去看望兩家的老人。父母年事已高，過一個春節少一個。其實他們心裏沒有講出來的理由是不想自己獨自一人過春節。

        春節過了，就是女兒學校的家長探訪日。總該是一起去看看孩子吧？看看她意氣風發地在夢寐以求的學校裏的樣子？

        對，那就把離婚時間定在四月份。就這麽定了。

        三月底，疫情來了。大學生們緊急撤離。麥迪搬回家，哭訴舍不得學校和朋友。他們安慰孩子，也許春假之後就可以回去了。

        結果春假之後開始了網課。藤校變成了電大。孩子情緒不好，日漸消瘦。夫妻倆天天商量著如何給孩子做好吃的。湯姆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居然也開始學著做包子饅頭了。父母在外地不敢出家門，就希望隔三差五地視頻。和年長的人視頻，當然要一家子歡歡喜喜地出鏡了。演多了幾次，湯姆和雪莉似乎進入了角色，以為真的是有手機裏的和睦呢。

        麥迪整個暑假哪裏也去不了，和男朋友也在zoom上認真地分手了。痛哭流涕之餘，她問父母：人為什麽要發展親密關係？為什麽要結婚？

        這可真的不是容易回答的問題啊。湯姆和雪莉想了很久，沒有答案。

        暑假過去，學校繼續網課。孩子好像適應了一點點。湯姆和雪莉為了家人的健康，開始研究周邊遠足的項目。他們希望一家人保證每三天出去走走----要麽爬山，要麽下海，要麽開車去看花......

        在全世界人民都被疫情管控在家的時候，美國政壇風雲驟起。麥迪一下子站在了湯姆和雪莉的對立麵。做父母的和小青年吵了幾次，辯論了幾次，覺得傷了真氣，不想說了。可是不說人是會憋死的。於是他們倆就借著出門散步的機會痛痛快快地說。一個情緒激昂，一個就默默點頭；一個唉聲歎氣，一個就輕輕安慰。他們在並肩行走的彼此身上居然看到了戰友的情誼。

        “我們單位的老李死了。新冠，特別快。老婆哭昏過去，慘極了。”一日湯姆說。

        “唉，中年喪夫啊。孩子還小，情何以堪？”雪莉流了淚。

        “是啊，少年夫妻老來伴，一個走了，另一個很難。”湯姆歎氣道。

        雪莉沒出聲。她忽然想不起來他們為啥要離婚了。其實也沒有大的衝突，就是過膩了，覺得沒趣了。

        一個婚姻一旦沒趣了，就生出來很多的懷疑、厭惡、質疑......就像是麵包上的綠黴，總是從一個小點開始成長蔓延。可是他們是如何走到“沒趣”的境地的呢？

        不記得了。

        春天的學期，麥迪可以返校了。走之前她抱著爸爸媽媽，又大哭了一場。她說這半年多以來自己成長了很多。她覺得自己的家庭從來沒有這樣有趣，也從來不敢想象父母可以給自己那麽多的精神支持。她說自己等不及放暑假，等不及回家。

        看著女兒房間空蕩蕩的樣子，雪莉傷心了。剛剛開始空巢的時候她一點兒不適應都沒有。自己還嘲笑過閨蜜會哭鼻子呢。可是朝夕相處快一年，她舍不得孩子了。

        湯姆也是。可是他不敢表達出來。他經常在桌子上擺碗筷的時候放上三套，然後黯然神傷地撤掉一套。他們倆默契地一起做飯，一起吃飯。吃著吃著，就吃出來一點點相濡以沫的感覺了。

        他們商量，孩子暑假回來，要是疫情沒那麽嚴重的話，就一起去旅行。然後他們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樣的話，還是暫時不離婚的好。

        對，暫不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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