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係天山(四)可克達拉的薰衣草
文章來源: snowandlotus2021-09-04 20:26:41

我在門前與後院都種了薰衣草。其實以前並不衷情於這種葉子發灰、開著不起眼小紫花的灌木,也不習慣它的香氣,讓我改變想法的是十多年前第一次回新疆時得到的一份薰衣草的精油禮盒,朋友說它是霍城的名產。名產?孤陋寡聞的我卻是第一次聽說。

 

伊犁霍城如今以薰衣草聞名,但之前名聲更響的是那裏的可克達拉草原,一曲《草原之夜》讓那渺無人煙之地在全中國家喻戶曉。可克在哈薩克語裏是綠色的意思,達拉是蒙古語裏的原野,合起來便是綠色的原野。這片草原在乾隆時期是新疆的中心地帶,後來經過一係列的戰事、割地,成為與沙俄、之後是與蘇聯、現在是與哈薩克斯坦接壤的邊境。五十年代兵團四師駐紮到這裏的時候,除了偶爾隨季節轉場到這裏的牧民和羊群就基本沒有人煙,一開始沒有蓋房的材料和工具,他們就挖出地窩子、搭上蘆葦棚住,下雨漏水、冬天漏風,是當時兵團人的標配。作為進疆十萬大軍的一支,他們開荒修渠的場麵也是如火如荼。

 

1958年,八一電影製片廠的紀錄片《綠色的原野》開拍,影片記錄的是當時兵團戰士與當地各族百姓一起開墾荒田、艱苦創業的故事,《草原之夜》是其中的插曲,外景地就在可克達拉,導演張加毅與當時年僅二十歲的田歌在這裏相遇合作。到1959年初夏,電影已經拍攝了大半,可插曲還沒著落,兩大才子苦思冥想了好些日子也求之不得。一天傍晚,夕陽西下,兩人騎在馬上信馬由韁地走到一處周圍是滿是蘆葦的篝火旁,一群年輕的軍墾戰士正在燒烤打來的獵物,有個維吾爾族小夥子一邊彈著都塔爾琴(一種兩弦琴),一邊快樂地唱歌,歌唱勞動、愛情、欣欣向榮的今天與美好的明天。動人的歌聲卻引得一位漢族小夥落淚,他思念心中的姑娘,給她寫了一堆信卻寄不出去,當時的可克達拉還沒有通郵政。張、田二人被這一場景觸動了,才思泉湧,連忙往宿舍趕,等不及的張加毅幹脆在馬上就掏出煙盒寫下了歌詞,然後田歌也隻花了四十分鍾就譜好了曲,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田歌給張加毅彈唱了幾遍,想聽他的意見,悄悄地擠在窗外偷聽的各族兵團戰士們卻忍不住大聲叫好。就這樣,在哈薩克與蒙古人世居的草原,因著維族小夥的琴聲與歌聲,伴著漢族小夥的思念與盼望,詞作者與曲作者傾情創作,成就了一支盛名的東方小夜曲,豪邁又柔情,悠揚得如夏夜的清風。歌曲迅速就流傳開來,不知有多少人聽著這支曲子義無反顧地投身到遙遠的新疆,為那塊熱情又荒涼的土地獻出了青春。

 

這是我小時候就熟知的故事。我不知道的是,在聽著這首歌湧向新疆的大軍中,有一位叫徐春棠的小夥子,1963年從上海輕工業學校香料工藝專業一畢業就到了可克達拉,第二年就接到試驗栽培薰衣草的課題任務,以改變當時薰衣草精油全部依賴進口的狀況。薰衣草不但是香料也是藥材,價值是其它經濟作物的好幾倍,被稱為“藍紫色的金子”,之前在其它省份都沒試種成功,而緯度跟普盧旺斯一樣、土壤與光照降水也都相近的可克達拉成了最後的希望。那些從法國引進的珍貴種子被小心翼翼地種進了幾平方米的小型試驗田,出苗率卻隻有令人沮喪的百分之一點幾。徐春棠沒有氣餒,經過七年辛勤的鑽研、一次次的失敗,最終把出苗率提高到百分之九十。

 

可克達拉的溫差比普盧旺斯大得多,冬天也冷得多。徐春棠每天晚上都去給小苗們蓋上草簾,冬天蓋得更厚,但仍然凍死了很多苗。也是經過好幾年的嚐試,後來又借鑒葡萄樹埋土過冬的辦法,這些藍紫色的寶貝們終於在可克達拉安了家,到1971年,薰衣草田達到76畝、產精油15公斤。幸運的薰衣草並沒有受到文革影響,每一年的種植都在擴大、精油產量一直都在提高,這些精油都是用徐春棠研製的蒸餾鍋加工出來的,並不斷革新。到了1990年,可克達拉的薰衣草達到九千畝、精油產量35噸,占全國的95%,不但滿足了國內需求,還開始出口創匯,後來更是占據了國際市場。

 

徐春棠帶領兵團四師的職工們讓可克達拉成為了薰衣草的海洋,不過,由於栽培熏衣草的課題在當時屬於保密性質,為國家省下、創下大量外匯的可克達拉一度變得悄無聲息、默默無聞,直到近年來旅遊業的興起。可克達拉的薰衣草以產精油、創外匯為目標,在那個貧窮年代重視的是產量、產值,所以那裏的薰衣草排列得雖然也筆直,卻不如普盧旺斯的寬敞、閑雅。可是誰又能因為這個去埋怨那些鐵骨柔情的兵團人呢?他們在天蒼蒼、野茫茫之下,飽含艱辛、執著與期盼,用豪壯又柔軟的心、磨出繭的雙手,一點一點地為綠色的草原披上夢的衣裳,還在五萬畝的花海中打造出一座現代化的綠蔭小城,取名叫可克達拉市。

 

有趣的是,以可克達拉為主的霍城一帶有兩大薰衣草精油品牌,名字都很有來頭:一個叫“伊帕爾汗”,維吾爾語裏是“香姑娘”的意思,也是對香香公主的稱呼;另一個叫“解憂公主”,是西漢時遠嫁到烏孫國也就是伊犁的一位公主,也應了薰衣草緩解抑鬱症的功效。是冥冥中的天意嗎?

 

神奇的是,像我這麽招蚊子的人塗上薰衣草精油後,蚊子居然就躲著我了,而且站在香氣撲鼻的薰衣草旁,哪怕在傍晚也不見蚊子的蹤影。終於能夠有條件地對蚊子免疫了!於是我瘋狂地愛上了這秀麗的紫色小花、灰綠色的輕盈細莖、幽幽四溢的芳香,不但在屋後種了好幾棵,還特意挑了兩個造型古香古色的白色大花盆擺在正門旁,把薰衣草請在裏邊端坐著,幫我驅散蚊子。

 

不承想,驅跑了蚊子卻引來了蜜蜂。前些天我在門前的薰衣草旁清理剛剪下的其它小灌木枝時,一隻蜜蜂繞著我飛了一會兒,見我沒躲開便落在我的手腕上,我這才意識到它會叮人!仗著有手套,趕緊把它摘了下來,放它一條生路,可它不依不饒地衝過來還要繼續叮,嚇得我趕緊逃進門裏,就這麽一眨眼功夫,不但手腕已經腫老高,整個手臂都又癢又疼還發麻。這就是被蜜蜂叮的感覺嗎,可我沒看到有刺針留在裏邊,是不是隻被叮了一半?那隻蜜蜂隔著玻璃門憤怒地又飛旋了好一陣才不見了,不知道那根針還在不在它身上,希望它還能繼續活著。

 

家裏人都說把薰衣草從門旁挪開,可我不想,飛來飛去采花粉的蜜蜂讓我想起小時候得到伊犁蜂蜜時有多麽寶貝。不知當年那些蜂蜜是來自薰衣草還是杏花、油菜花,總之那些花都開在伊犁美麗的大草原,而我的薰衣草便是我心中悠揚的可克達拉。

 

2021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