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馬駕鶴西去
文章來源: 海風隨意吹2023-07-01 10:53:59

 

我的竹馬三毛,二月因新冠去世了。由於三四年前曾有人誤傳他已去世,這次我又以為是誤傳。直到他太太用他的微信賬號給我發來了訃告,才知道這回他是真的走了。

 

三毛九十多歲的母親今年一月感染了新冠,因為中國那時候放棄了所有的隔離,醫院同樣。三毛去醫院探望照顧母親,結果也感染了。他母親是一月中旬去世的,之後他開始感到不適,過了三個星期,他也走了。太太一再說,疫情三年,我們家防護做得很好,一家三口從未陽過,可最後還是沒有逃過災難。

 

第一次聽聞三毛去世是三四年前,有位發小給我微信,說三毛腦梗去世了。我一看就蒙了,之後每每想到他就若有所失

 

三毛是我的小學、中學同學,又是鄰居。童年時,因為他調皮,老師讓我“幫助”他,結果走得很近。一二年級他曾每天來我家開學習小組,之後我還跟他同桌了兩三年,我們兩小無猜,關係很鐵。但是從六年級開始,分男女生了,我們從此拜拜。 

 

回憶往事,感慨萬千,當時我寫了篇回憶三毛的短文準備發給一個公眾號。找到老鄰居,讓他去三毛家要一張童年照片。他說,人家活得好好的,怎麽就要寫紀念文章了呢?我一聽喜出望外,三毛“死而複生”了。不過,我還是把文章發給了公眾號,隻是加了個令人驚喜、皆大歡喜的結尾,之後不少讀者留言,都說看了結尾太開心了。

 

既然三毛還在,我迫不及待跟他聯係上了,在微信上你來我去,一起回憶童年和各自的人生路。雖說有半個世紀沒有聯係,但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兩人一拍即合,毫無陌生感。

 

或許因為能在他有生之年一起懷舊,甚至讓他提前看到了我紀念他的文章,於我而言,我倆的友誼很完美,沒留下遺憾。為此,我感恩那天鬼使神差地提筆寫他,文章使得我“失而複得”了三毛

 

三毛看罷文章,給我留言:謝謝你,看得我心裏暖暖的,真為有你這麽個發小而高興

 

以下是那篇紀念文章的梗概,發表在《世界日報》。遺憾的是,我寫再多的紀念文章也不能讓三毛死而複生了。

 

 

藝文 上下古今 

海風 2023-07-01 02:00 ET 

 

日前聽說同學三毛因新冠肺炎去世,唏噓不已。他是我上學第一天認識的朋友。 

 

小學就近入學,鄰家孩子和幼兒園同學去了離家不遠的學校,而我捨近求遠,進了教學品質更好的學校。第一天上學「舉目無親」,放學後,老師送我們到校門口,低頭囑咐三毛帶我回家

 

話音剛落,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拉著就走。一路上,兩人一言不發,他緊緊拉著我的手,或許怕我丟了,辜負了老師的信任。走到我家公寓門口,突然鬆開了手,我詫異他怎麼知道我家住在這裡?隻見他直奔公寓的電梯,原來他住在我家樓上,因在家排行老三,小名三毛。

 

一年級,每天跟三毛手拉手回家,我膽小怕羞,經常是無言低頭趕路,馬路上的方地磚,邁三步才能走過兩塊。印象中,回家的路很長,現在去走才十分鐘,童年的光陰走得慢。

 

一、二年級半日製,老師把我倆安排在一個學習小組,吩咐我督促他做作業。他很聰明,坐得住的話,作業馬上能做完,可他常定不下心來,跑進跑出,東張西望。一看十有八九不能完成老師賦予我的任務,乾脆兩人分工合作。他最痛恨的作業是一個漢字抄寫十遍,他寫完拚音後,由我在田字格裡替他寫漢字,我倆結為「盟軍」,配合默契應付老師

 

那時寫字太用力,鉛芯一會兒就會變得又粗又短,常需要削鉛筆,三毛削木頭,我削鉛芯。有一天,他說:「我們鉛筆削得那麼好,可以替其他小朋友削了,削一支,收一分錢。」我說:「人家看我們也是小孩,不會要我們削的。」他說:「那我們就躲到沒有窗子的小房子裡,隻有一個小洞,讓他們把鉛筆塞進來。」 

 

我找出過家家的玩具杯碟,準備帶去小房子,他也興致勃勃,建議用削下來的鉛筆木屑當柴火,鉛芯可以做成煤球

 

三年級,乖孩子都入了少先隊,我成了中隊長;他卻成了「落後同學」,因他脾氣太強,一旦認為別人做錯了事,便不依不饒,老師要小事化了,他卻「仗義執言」 ,不肯甘休,乃至影響到上課。老師安排我倆成為同桌,再次一幫一。有次打了上課鈴後,他繼續跟同學爭論不休,老師勸阻也不聽,我輕輕拉了他一下,他居然為了「盟軍」的深厚情誼,安靜下來。老師表揚他進步很大,不久他也入隊了。 

 

我倆同桌兩三年,跟其他男女生同桌不同,沒有三八線,可以隨便用對方的文具,他隨時可以抄我的作業,在學校抄不完,回家接著抄。不過那時候,早不跟他手拉手一起回家了,他有他的男生群,我有我的女生圈。我們漸行漸遠,六年級都有了新同桌,徹底斷交了,不是由於關係惡化,而是開始分男女生了,男女同學之間不再交往。中學跟他同校不同班,繼續分男女生,偶爾遇見,目不斜視,儼然路人。 

 

十六歲中學畢業,全校學生被發配去黑龍江插隊,我倆分在一個村莊,登上了同一列北去的知青專列。火車走走停停,愈走愈北,愈走愈冷,愈走愈荒。 

 

第三天,車上一陣騷動,據說我校男生跟同車另一學校的「小流氓」打架了,因為小流氓調戲我校女生。車廂裡的女生無不讚歎男生的俠骨柔腸,平時不理我們,關鍵時刻卻挺身而出,三毛自然是「俠客」之一。然而,護送我們下鄉的工人宣傳隊認為是「流氓毆鬥」,參與打架的男生被拆散開來,分送到不同村落,他被發落到離我們村七、八十裏以外的另一個村莊 

 

他在被工宣隊押送去特定車廂,路過我座位時,我們對望了一下,我看到了他的憤怒和無助。那個黑暗的冬夜,窗外什麼都看不見,就像等待我們的未來。想到臨走時,他外婆囑咐我倆到了黑龍江要互相關心、互相照顧,而現在他將去一個沒有朋友的村莊,我用棉大衣蒙住頭,文革幾年來壓抑在內心的無望、屈辱、忿然、悲傷,一瞬間都變成了淚水,滴落在骯髒漆黑的車廂地上。 

 

我插隊的村莊在黑龍江邊,冬天河水結成了冰,夏初冰雪融化後,有三、四個月可以行船,小江輪成了去縣城的交通工具。每逢江輪經過,乘客上上下下,男女老少聚在江邊,迎送親友,問候過往熟人。

 

火車上一別三年多後,一次看到三毛獨自站在甲板上,他長高了,成了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我猶豫要不要跟他打個招呼,可是村裡的知青沿用了學校分男女生的習慣,依舊不跟異性交往。猶豫不決中,汽笛響了,水手收起跳板,拉起了錨,船尾的大水輪一圈圈轉動,江輪離岸了。

 

若幹年後,我們先後回到上海,各忙各的,沒有機會敘舊,直到兩年前才重新聯繫上,回憶手拉手一起回家的美妙童年,曾希望有機會再見,他卻永遠走了。三毛,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