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羽活佛》第276章 殺破狼
文章來源: FionaRawson2022-10-11 11:36:41

陌岩快步走到樹後,乍看下還以為認錯人了。這是小羽,還是哪個要飯的乞丐生的髒丫頭?瞧左臉上那片灰,像給人呼了一巴掌。下巴應該是吃了油膩食物後再沾上什麽黃色粉末。原本印著朵朵桂花的小紅褂被大片西紅柿醬和花生醬覆蓋。油膩的頭發貼在小娃娃的大腦袋上,辮子梳得倒還整齊,看來是隨身帶了梳子。

可不是,身後背著她的大書包呢,一側兜裏是爸爸買的水壺,另一側裝著陌岩給她的手套。從篦理縣前往霧隴山基地也算長途旅行了,當時三個孩子都帶了各自的行李,小羽的書包也沒現在這麽鼓囊囊、沉甸甸的,陌岩也就沒多想。此刻才意識到她是有備而來。

“誒——”陌岩怪叫一聲,單手撫額,“這下我可真成了拐帶兒童的壞蛋了。”

現在他全想明白了。出發前那幾天小羽之所以對他漠不關心,是因為一早做好了跟他走的決定。到霧隴山後故意領著允佳和小川四處亂跑,因為隻有離開大人們的視線她才有機會偷著上船,反正另兩個孩子對她這個“養母”一向言聽計從。

而在船上的這二十來天,丫頭也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裏晝伏夜出。換作從前陌岩修為還在的時候,用探視法早就發現她了。怪不得船員們抱怨鬧老鼠呢,原來偷吃東西的就是眼前這隻小母老鼠。瞧,手裏還提著個錘子,多半也是從船上順來的。想想吧,二十多天沒洗澡、沒換衣裳,能不髒嗎?也虧她能忍。

“小羽,”陌岩深吸一口氣,彎下腰,注視著小髒臉上那對明亮的眼睛,“我不是跟你說了嘛,這裏不好玩,你怎麽還跟來了?你正在求學階段,不能長時間缺課。過幾天你爸爸回篦理縣探望你,找不見人,你讓吳老師怎麽跟他交代?”

小羽眨巴著眼睛,也不知道聽懂了他的話沒有。才二年級的小孩,大概對什麽九年義務教育沒多少概念吧?

“不好玩我才要跟來的呀,”她仰著頭,用稚嫩的童聲說道,“否則陌老師一個人住在這裏,誰也不認識,不是要悶死了?”

哎呦,陌岩被裹了糖漿的棒子當頭擊中,有點找不著北了。真是因為掛念他、不是貪玩才跑出來的?等等,他告誡自己,這丫頭人小鬼大,騙起人來不眨眼,跟她在一起得提防她的迷魂湯。

“小羽,不管你跟來的目的是什麽,我不可能讓你在這個鬼地方待五年,我會想辦法盡快把你送回去。你是不是以為還和咱們之前外出旅遊一樣,吃飯店、住旅館、逛遊樂園?你看看這周圍的環境,我一個人想活下去都困難。”

像是給他的話做注解,一陣刺骨的冷風碾過樹林,周遭氣溫又比剛才降了幾度,連遠方背景中直插夜空的深褐色山峰都愈發肅穆起來。修羅軍幾年前曾接應過一批逃回來的奴隸,對夭茲人的世界大致有所了解。這裏的四季在同一天內,白天能把人熱中暑,晚上無遮無攔地睡在室外則一定會凍僵。

小羽打了個冷顫,撅起嘴,不再吱聲。陌岩瞅著她那身髒衣服、背上的大賊包和手裏拎的錘子,想起她這些天受的苦都是因為他,驀地一陣心酸,不忍再數落她。接過她的書包——好重!領著她走回選好的那塊營地,開始支帳篷。

說起這個帳篷,出發前幾天陌岩要回學校辦理離職交接手續,所以帳篷還是隴艮和吳老師去集市上買給他的。現將一應部件在草地上鋪開,布料和支架都是新科技材料,輕便又結實,就是不知夠不夠兩個人住。

“餓了嗎?”他邊問邊將幾隻細杆塞入帳篷邊緣的空隙裏。

“不餓,想喝熱水,”小羽不見外地說。

陌岩停下手中的活計,從行李中翻出一隻充好電的太陽能電熱鍋。在他找到合適的營生安定下來之前,這隻鍋就是做飯的主要工具了。將水壺裏的冷水倒入鍋內,開始加熱。這要是換做從前,他隻需兩手捂著杯子,不到一分鍾就能用內力將水燒滾。

做個凡人真不方便啊,他忍不住想,每天要花大量精力來應付基本的生存需要。哪怕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有錢人,吃喝拉撒睡也要被占去不少時間,更不用說生病了。想想凡人的一生,掐頭去尾,能拿來隨心所欲做點事的日子真是少得可憐。

借小羽喝水的機會,陌岩偷偷拉開她的書包,往裏瞅了一眼。除了幾件換洗衣服,包裏塞滿了食物。散裝大米跟黃豆混在一起,當中插著幾聽罐頭和一袋鹽,估計都是船上偷來的。別說,還挺實用,這麽點兒的小孩竟能考慮如此周到,不簡單。

“陌老師,你看,”小羽忽然伸手指向叢林深處,“那兒有狼。”

陌岩聞聲望去,見離此二十米左右的灌木中有兩隻發著綠光的眼睛。今時今日的他雖無法調用內功修為,對付個把野獸還是綽綽有餘的。隻是想看小羽如何應付這種情況,便問她:“的確是狼,你打算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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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二話沒說,掏出褲兜裏的彈弓,開始滿地尋石子兒。膽兒是不小,陌岩心道。問:“它又沒過來,你去惹它作甚?”

小羽不以為然地瞥了他一眼,“我爸爸告訴過我,狼要是認準了獵物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能幾天幾夜守在附近,找機會下手。想讓他們知難而退,咱們隻能比他們強,不能比他們弱……爸爸還說,壞人也和狼一樣。”

陌岩手一頓,眼前浮起衛父那謙和低調的身影。作為一個為了生計進城務工的農民,衛國順算是個相當有見識的人了。所以說人這一生怎麽樣很大程度要看運氣,混不好的如此,混得好的也如此,別整天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的。

“彈弓恐怕不行,”他對小羽說,怕誤導她又添了句,“當然,沒有更好的辦法時,聊勝於無。”

言畢,從行李中掏出個巴掌大的袖珍弩和幾隻袖箭交給她。出發前隴艮曾提議帶些槍支彈藥,陌岩說那玩意兒沒用。夭茲人世界的武器定然是按不同規格製造的,一旦隨身帶來的彈藥用光,槍就作廢了。箭弩則不同,隨時隨地都能找到做箭的材料。

這把袖珍弩是霧隴山基地的修羅人送的,據說目前修羅軍中還剩十幾副,都是當年錚將軍在的時候,親手製作的。錚引有雙巧手,陌岩在坐船前來時曾幾次取出來觀賞,是件武器,也是件藝術品。

小羽接過袖珍弩擺弄了兩下,抿嘴笑了。裝上箭後向前跨出一步,同時抬臂瞄準,扳動機關,箭倏地朝著野狼藏身地射過去。這一套動作前後連貫,沒有半分猶豫和畏縮。

許是因為離得太遠,又或者第一次使用還不熟手,箭射偏了,從狼頭頂的皮毛上擦了過去。狼看樣子是怒了,低吼一聲從灌木叢中躍出,朝著小羽奔過來。從那身柔順幹淨的狼毛判斷,多半是隻母狼。

隻見小羽再次搭箭後雙膝跪地,讓自己和狼頭處在同一高度。這次她汲取教訓,一直等狼奔至近前四五米遠的地方才扳動機關。母狼被小羽射中前額,身子摔到一側的地上,雖還未斷氣,可顯然命不久矣。

陌岩正要鬆口氣,卻見附近的暗影中又跳出隻公狼。公狼體型更大,周身的毛刺棱著,見伴侶慘死,眼睛都紅了,以快過母狼的速度朝小羽撲過來,同時張開血盆大口。

陌岩站起身,靜觀其變的同時做好隨時出手的準備。小羽這時再取箭搭弓已經來不及了,情急之下扔掉袖珍弩,朝一側骨碌碌地滾了開去。陌岩不明白她為何不朝自己這邊滾來,待小羽從地上爬起時才意識到,她是去取先前丟在那裏的錘子。

公狼撲了個空,轉身,朝著小羽又一次撲過去。同一時刻,小羽雙臂前伸,掄起錘子原地轉了個圈。這一圈轉完,錘子重重地砸在狼的腦袋上,公狼當場斃命。

陌岩長籲了一口氣,忍不住眼眶有些濕潤。多了不起的小姑娘!從事發到結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當中卻體現出多條難能可貴的素質。

先是那副臨危不懼、處變不驚的態度,無論舉箭的胳膊還是握錘的小手,自始至終都沒顫抖過。要知道到了身死關頭,勇氣與鎮定往往比身手高低更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其次是敏銳的反應與準確的判斷力。射殺母狼用的是袖珍弩,這無疑是小羽手中最有勝算的利器。而當她發現袖珍弩對公狼已無用時,便果斷地棄至一旁,去找尋下一個能幫助她的工具——錘子。

要說單憑小羽目前的力量,就算用盡全力也不可能一錘砸死和她體型差不多大的公狼。電光火石間,還沒學過物理的小丫頭竟能想到掄起錘子原地轉圈以增大力矩,這種善戰的直覺和隨機應變的能力,便是多數成年人也及不上她,叫人如何不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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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意外耽擱片刻後,帳篷終於在呼嘯的寒風中支好了。小羽忙不迭地鑽進去,屋外實在太冷了。

陌岩將散落在草地上的物件匆匆收回行李包中,怕被偷走,連行李都移入帳篷內。還好,帳篷和房子一樣,外麵看著不大,進去後才發現挺寬敞的,睡兩人沒問題。小羽因為人矮,腳底下還能餘一大塊空間出來放雜物。

隻是今晚陌岩恐怕要受凍了。帳篷雖能擋風,畢竟不如房屋保溫。他原計劃睡在保暖的睡袋裏,再在上麵蓋床小被。現在睡袋給了小羽,他自己在又冷又硬的地上鋪了幾件衣服,將小被蓋到身上後,半天也沒暖和過來。心道今日太晚,明日再將兩隻狼的皮毛剝下,他一張小羽一張,估計能管點兒用。

隻是怎生想個法子讓小羽洗到熱水澡呢?她、實在是……有點臭。當然這些都還好說,最讓他焦慮的是小羽怎麽回六道。他和修羅船員分別時約好,五年後的今天再來接他走。所以要想提前離開,隻能自己想辦法偷船。眼下修為被封,他一個人勢單力薄,要是能找到大魅羽和錚引二人就好了。可這人生地不熟的,語言都不通,該如何去找……

“陌老師,你在犯愁嗎?”小羽在黑暗中忽閃著明亮的眼睛,那裏麵一絲困意也無,盡是打完勝仗後的興奮之色。“過一天是一天,有什麽好愁的?”

說的是啊!之前他不是老抱怨不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現在他終於同她如願以償地遠離紛擾,在一個誰都找不見的地方,有東西吃、有避風的帳篷,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想到這裏,陌岩微微坐起身,將一隻行李包靠到背後。瞅了一眼身邊睡袋裏被寒風皸紅了臉蛋的娃娃,悠悠地說:“今晚的事讓我想起算命書中,曾讀到的一種紫薇命格,叫‘殺破狼’。據說有此命格之人喜動不喜靜,一生跌宕起伏。古往今來,征戰沙場、成就英雄大業的多是此類人。”

這也是前世的魅羽和今世的小羽,甚至包括他自己,一直在衝突與激戰中奔波的原因嗎?

小羽思索了一下,說:“可你不信,對嗎?”

“為什麽?”

“因為陌老師和我一樣,自己的事不讓別人來決定,無論這個人是老天爺,是善淵學校的校長,還是度假島上碰見的那幾個壞蛋。所以他們警告你也沒用,等你回去後還是要鬧翻天,對不對?”

陌岩被氣笑了。想不到他一個成年人,還是證道多年的佛陀,在身邊這個七歲小孩的眼裏竟如同透明。是的,他是個驕傲的人,不相信有什麽無法改變的既定軌跡。隻有他能做自己的主宰。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應當做自己命運的主宰。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小羽。故事有點長,要是今晚講不完,明天接著講。”

說完這話,陌岩的思緒飛快地跳過漫長的歲月,回到那熱血沸騰的青春年代。耳中不再聽見寒風的呼嘯聲,視野也逐漸明亮起來。那是他還未成佛時發生的事,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憶過了。

“陌老師,你要講的是關於你自己的故事,對不對?”

“咦,你怎麽又知道?”陌岩收回思緒,詫異地說,“我都還沒開始呢。”

“嘿嘿,瞧你那股子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