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我,最璀璨的煙火
文章來源: 蓬萊閣2020-07-15 05:06:56

        張,一個極為普通的姓氏;愛、玲,兩個通俗常見的漢字,但是當這三個字組合在一起,卻構成了一個卓爾不凡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的主人手握一支出神入化、入木三分的筆。

       張愛玲堪稱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傳奇。她於桃李年華就在文壇閃亮登場,縱然處於文人輩出的民國年代,她的那些經典作品也足以為她爭得一席之地。而她的感情,也如同她的才華一樣,在最美好的年紀炫燃肆放,而後陷入漫長的沉寂。

        張愛玲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簇璀璨的煙火,絢爛而短促。

                                                                           創  作

       張愛玲生於1920年,是一個天才型的作家。23歲時,她憑借《沉香屑·第一爐香》而一鳴驚人。僅一年之內,她又相繼發表了《沉香屑·第二爐香》、《傾城之戀》、《金鎖記》、《紅玫瑰與白玫瑰》等佳作。即使是再挑剔的評論家,也不能輕視她文字間的靈氣、美感及內涵。

        張愛玲作品公認的缺點是格局小,她從來不去碰觸時代浪潮下所發生的氣勢恢宏的大事件,主題基本局限於小家小院裏麵的男歡女愛。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認為張愛玲作品比那些世界名著的水準要低一些。後來,我有幸讀到了一句話——“一部小說是否有價值,取決於它的人物塑造、境界和文學功底”。我頓覺醍醐灌頂,終於領悟了張愛玲作品長盛不衰的秘訣。

        第一、成功的人物塑造。張愛玲筆下的人物是活的,她能用短短幾行字讓一個色彩鮮明的人立在你麵前。她在描寫打算騙取嫂子家產的季澤時這樣寫道:“他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來,那眼珠卻是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麵汪著水,下麵卻沒有表情”。張愛玲用“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來比喻了一對兒看似有情、實則冷漠的眼珠,如此傳神又如此犀利。所以讀過了她的小說,我們能毫不費力地記住陰鬱惡毒的曹七巧、風流溫和的範柳原和虛偽自私的佟振保。

       第二、高超的境界。張愛玲著力於塑造各類小人物,如離婚婦白流蘇、女傭小艾、小職員沈世鈞等,這些有血有肉的人都來源於真正的生活。用張愛玲自己的話說,“他們雖然不過是軟弱的凡人,不及英雄有力,但正是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這時代的總量。” 她用一個個或淒慘、或悵惘、或哀怨的故事揭示了人性中的善良與冷酷、美好與醜陋,從而向我們展現了一個真實的世界。

        第三、深厚的文學功底。張愛玲天分極高且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基本功非常紮實。讀她的文章會讓人慨歎這真是一個為文學而生的人,語言流暢至極,看不到任何斧鑿的痕跡。她仿佛手持一支通靈妙筆,信手寫下幾句,就已達到普通人反複斟酌也無法企及的高度。張愛玲在《年輕的時候》中寫道:“孤獨的人有他們自己的泥沼。” 平淡的十二個字,把一個孤獨的人在泥沼裏無望地掙紮卻越陷越深的無力感和絕望描述得淋漓盡致。

        張愛玲是文壇的一個異數,她在二十幾歲的年紀以涸澤而漁、焚林而獵的方式傾瀉了全部的才華,因此佳作頻出,聲名鵲起。31歲以後,她作品的數量和質量都明顯下滑。但那又如何呢?當同時期的其他女作家都已湮沒於曆史的塵埃,張愛玲的作品如今仍然被一再出版並改編為影視作品,這還不足以證明她的才華和能力嗎?

        張愛玲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細水長流的人,她寧願盡情地揮灑人生。

        既然才氣縱橫,何不轟轟烈烈地寫一場?

                                                                           愛   情

       述說張愛玲,胡蘭成總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

       胡蘭成,生於1906年,比張愛玲年長14歲。如果讓我隻用一句話來形容他,我的答案為“這是一個缺乏良知、操守、廉恥的渣男”。

        胡出身貧寒,但拜了當地的財主為義父,也得以入學堂接受教育。縱觀他的求學史,似乎乏善可陳,遠沒有同時期的梁實秋、錢鍾書的那種驚才絕豔。胡蘭成一生中所出版的幾本書中,影響稍大一點的隻有自傳體的《今生今世》,而可笑的是大多數讀者對它感興趣的唯一原因在於其八名女主角之一是張愛玲。可以毫不客氣地說,若非張愛玲,胡蘭成這個名字早已隨風逝去。

       可能有人還記得胡曾經官至宣傳部次長的高位,但可惜的是這個官職來得極不光彩,他本來隻是一名普通編輯,因為寫了幾篇文章為汪精衛的賣國行為歌功頌德而被閃電提拔。作為一個文人,他隻有媚骨,卻無風骨。

        胡蘭成在文壇沒什麽建樹,仕途之路更是荒謬可恥,相貌普普通通,個子似乎比張愛玲還低些,但所有這些都沒有阻礙他在情場上的出色發揮。讓我們僅以1944、1945這兩年為例,看看這個情聖的輝煌戰績:

1944年2月,胡初見時年24歲的張愛玲;

1944年8月,胡張成婚;

1945年1月,胡與17歲的護士周訓德同居;

1945年12月,胡與同學父親的姨太太、40歲的範秀美私奔。

別忘了,當胡蘭成第一次見到張愛玲時,這個38歲的男人已曾經是三個女人的丈夫、六個孩子的父親。

        除了“渣男”,還有哪個詞能夠更準確地形容胡蘭成呢?

        一代才女所托非人,自然令無數人扼腕歎息,於是有人譴責胡蘭成誘騙年輕的張愛玲,有人慨歎張愛玲在缺乏愛的環境下長大而急於尋找愛情,還有人分析張愛玲是為了崇拜權勢才愛上胡蘭成。在我看來,答案隻有一個:胡蘭成持有張愛玲的靈魂密碼。

        張愛玲的曾外祖父是李鴻章,祖父是張佩綸,她23歲就成為文壇新星而名利雙收。對於她來說,權勢、財富、名氣都不是問題,張愛玲心心念念所追求的,隻是一個靈魂伴侶。她之所以能寫出那些靈動的作品,是因為她感情豐富、思想敏銳,但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是寂寞,因為茫然四顧卻找不到一個懂她的人。張愛玲並非沒有機會接觸異性,她在港大讀書的兩年中,身邊有很多男同學,可是茫茫人海中又有幾人能與這個孤傲的才女產生精神上的共鳴呢?

        這個時候,張愛玲的人生中走來了胡蘭成,一個能聽懂她每一句話、看穿她每一個心思、參透她每一個表情的人。自幼就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張愛玲無法抗拒,隻能“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她很快就明白胡在感情上是一個朝三暮四的人,但仍然跟這個人糾纏了三年,而且一向慳吝的張愛玲竟然把自己的稿費送給他揮霍。她愛情的華袍上,終究爬滿了虱子。

        和胡蘭成決裂後,張愛玲關上了自己感情的閘門,或者說裏麵的洪流已經全部放空了,直到36歲時又嫁給了美國作家——63歲、曾兩度中風的賴雅,兩人共同生活了11年。張愛玲沒有留下關於這段婚姻的甜蜜描述,而賴雅在日記中記載:“愛玲幫我搓揉後背,帶著對父親的仰慕。” 張愛玲的愛情已被胡蘭成耗光,尚且存留的,隻有溫情。

       張愛玲對於胡蘭成,可有恨?可有怨?可有悔?我認為都沒有,縱觀張愛玲一生,胡是唯一能讓她情根深種的人。愛了他固然是一場磨難,但錯過他又何嚐不是一種遺憾?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從沒有什麽道理可講。

        張愛玲47歲時,賴雅去世,而後她孤獨地度過了28年的漫長歲月。當晚年的張愛玲坐在洛杉磯的家中看著路上的情侶相攜而行時,至少她可以安慰自己:正當青春韶華的時候,我曾用全部的力量愛過一個人,而那個人曾與我深情相擁、兩心交匯。

        與其乏味地走完古井無波的人生,還不如徹徹底底地燃燒一次,至少還留下了回憶。

        既然生而為人,何不痛痛快快地愛一場?

                                                                         辭   世

       1995年9月8日,張愛玲的房東發現她倒臥在家中的地板上,確切的死亡時間大約是一周前。消息傳出,很多人哀歎張愛玲晚景蕭疏、窮困潦倒、死狀淒慘。

        晚景蕭疏嗎?豈止晚景,張愛玲的一生都是蕭疏的。於她而言,隻有遠離人群才能獲得心靈的自由和靈魂的放飛。這是張愛玲的宿命,她無法改變,也無意於改變。人間繁華多笑語,唯我空餘兩鬢風。笑語盈盈的人們啊,你們永遠聽不到她耳邊孤寂的風聲。

        窮困潦倒嗎? 絕對不是。張愛玲去世的時候,有存款加投資共約三十多萬美元,而且還有不斷寄來的版稅。這筆錢足以承擔一個條件不錯的療養院的費用。可是,清高孤傲如張愛玲,又怎能接受沒有自由、按時間吃飯睡覺讀報聊天的被生活呢?

        死狀淒慘嗎? 這取決於每個人不同的解讀。莊子臨死前提出天葬,弟子們因為擔心禿鷲和烏鴉會去啄食,哀泣著要求土葬。莊子說:“天葬是喂食禿鷲和烏鴉,土葬是喂食螻蛄和螞蟻,又何必從鳥嘴裏奪食去喂蟲呢?” 高士之所以成為高士,正因為他們能看穿常人所看不穿之處。同樣是就死,是安眠於家中更淒慘呢?還是身上插滿管子、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更淒慘呢?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我知道張愛玲的答案。

        既然時間已到,她選擇安安靜靜地離開,如同一簇煙火無聲無息地沉沒於浩瀚的星河。

        讓我寫一首詩來凝聚我對張愛玲的解讀,並感謝她曾寫出那些陪伴過我的文字。

 

        我是天地間孤獨的行者

        月光照不進我的蕭索

        我是宇宙中倔強的過客

        星輝更映出我的寂寞

 

        我願用所有的閃耀

        換取你片刻的停泊

        我願用全然的綻放

        唱響我生命的挽歌

 

        時光會因我而燦爛

        夜空將因我而壯闊

        我要讓所有人記得

        這個世界我曾來過

 

        我就是我

        最璀璨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