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散記(4)- 憂心之旅/ 當今外國人在中國的境遇,一言難盡
文章來源: 麥姐2023-08-08 05:55:04

回國散記(4)- 憂心之旅

當今外國人在中國的境遇,一言難盡

我盡管不是老北京,但前半生在北京生活的時間最長,學習到工作前後加起來也有二十年了。我有不少朋友都是老北京,從來沒有感覺到被他們歧視,但確實能感覺到老北京與生俱來的驕傲。我眼中的北京城是方正大氣的,北京人是樸素仗義的。北京是我心底的家園,我其實特別想退休後回到北京生活,為了它寬廣的十裏長街,為了它古老的皇陵古刹,為了它深厚的人文底蘊,為了它秋天的一地金黃和紅彤彤的大柿子,也為了喝不夠的老酸奶和吃不厭的涮羊肉,更為了我的那些親密無間的家人和無話不談的朋友們。還有一個要悄悄說的原因,是我隻有在北京,才可以無論站在何處,都能分出東南西北。

才女博主思韻如藍在我的上篇博文下留言說:“放開其他的觀點不談,其實中國的城市是有魅力的。中國完全可以讓人更加貼心貼肺地親切舒適,可惜……”

對這句話特別有同感,真的是可惜,此次回國後這種體會被加深了。

看看北京的美景,走走北京的街道,摸摸北京的古老,嚐嚐北京的小吃。

位於阜成門的白塔寺

前門的南門涮肉和方磚廠炸醬麵

護國寺街景

富華齋餑餑鋪的宮廷點心

中國大劇院

北京CBD一瞥

798文化創意園區

傳統與現代的碰撞,市井與文藝的交融,天朝讓人心向往之的東東真的有不少。再來說說內心的可惜,看看我對中國的留戀是怎樣被加速吞噬掉的。

六月的一天中午,我和久未謀麵的同學吃完飯,正好離我們曾經的大學校園不遠了,於是說走過去拍張合影吧。校園裏是進不去了,說是必須提前辦理好校友卡才可以進,那就在校門前合張影。之後我和同學依依惜別,各自回家。

我想獨自在路上走一走,看看上學期間我曾經走過多次的中關村大街,那時候還叫白頤路,那時候還是一條非常優美的林蔭大道,兩側是高大茂密的白楊樹,我和同學們曾從這裏乘坐320路、332路公交車去天安門、王府井、西單……也曾從這裏騎車穿行去頤和園、植物園、香山,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拉幫結夥地去國家圖書館看書或看電影,去附近的高校找中學同學聚會玩耍或閑諞蹭飯。

(當年的白頤路,網圖)

那些留下青蔥歲月的美好而今都隨著白頤路的消失隻能存在於記憶中了,地名改了,偉岸挺拔的白楊樹也不見了,伴隨我們的滿目綠色已然被鋼筋水泥替代好些年了。

我邊走邊回憶邊感慨,然後就走上一座人行天橋,我想站在橋上看看道路兩側的變化,習慣性地拿出手機,卡卡在橋的一左一右照了兩張。然後耳邊就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一位年輕的黑衣人,應該是便衣了,從橋的另一端朝我快速走來,走到我跟前,嚴肅地說:“請你把照片刪了。”“為什麽?”“上級規定,不許在橋上拍照!”這可真讓人嗬嗬了。

我本來可以要求他出示證件,要求他拿出上級規定來,但我沒說什麽,不想和他較勁,因為他就是一個聽喝的,他的任務就是防止像我這樣“心懷叵測“的人拍了照片給境外勢力遞刀子。我幹脆利落地告訴他,已經刪了!他點點頭。我下了橋,從刪的照片中又把它們恢複了。心裏想,他應該知道現在手機都有這個功能吧,他也是完成任務而已,好在還沒有直接把俺的手機沒收了。

下了橋遠拍一張橋上的照片,橋上低頭的就是那黑衣人了。

站在橋下,我想了想,為什麽會不讓拍照呢,難道這是四通橋嗎?我知道四通橋應該在附近,但到底在哪裏,我遙遠的記憶有些記不真切了。於是用百度地圖尋找四通橋,跳出來一行字:“未找到相關地點”,這個因勇士彭載舟而在去年十月名氣大噪的“四通橋”已然不存在,不僅牌子被摘了,也在地圖上銷聲匿跡了。曆史的真相就是這樣抹去的,隻是互聯網時代,還用當年的手法來操控人類的記憶,豈不是掩耳盜鈴?

這是我在橋上拍的兩張照片,這不是車水馬龍歲月靜好的景象嗎?連張街景的照片都不許拍,是不是違犯我黨反複強調的“四個自信”呀?高人給我解解惑,到底怕什麽呢?恕我愚鈍,我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還有不少。

不少朋友關心現在外國人在中國的境遇。我有一位非常好的閨蜜,她的老公是美國人,是一位在中國學習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中國通(我們以下稱他R吧)。有一天,我們兩家和其他幾位好友夫妻一起在太婆天府山珍酒樓聚餐,這是我每次回北京必吃的餐廳之一,它在北京一共就兩家分店,亞運村一家,複興門一家,包括鬆茸、見手青、牛肝菌、黑虎掌等在內的多種菌菇燉製的火鍋湯特別鮮美,它家的特色還有鹿心雪茶、酸菜飯和菌菇包,複興門店麵不大,開了估計得有二十多年。這麽多年店麵從來沒有擴大過,也沒有重新裝修過,但回頭客眾多,據說亞運村店要豪華些。

從複興門店吃完飯出來,一位朋友說如果大家體力可以,我們幹脆走路去天安門吧,我們都說好呀,隻有我們的中國通R躊躇了,他說:“我沒帶護照。”兒子說:“我也沒帶。”R說:“你不一樣,你是中國人麵孔,我很容易未到新華門就被攔下了。”另一個朋友說:“沒事吧?大不了攔住了就不往前走了。” 但來子說:“算了,別折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來子說這句話是有原因的,因為R前幾天和來子講了他朋友們的遭遇。R打小喜歡樂器,是北京爵士樂隊中的元老之一,他見證了爵士樂在中國的發展。周末的晚上他會和樂隊的夥伴在酒吧或是餐廳等地方演出,純屬個人愛好。上幾周,他去一個酒吧看朋友們演出,演出樂隊裏有兩個老外,沒想到觀眾裏坐著便衣,演出未過半,便衣出去了,一會兒帶了七八個便衣進來,直接把這兩個老外帶走。審了一夜,最後人倒是放回來了,但不讓演出了。搞得R他們現在也歇演了,誰知道哪天會輪到他們呢。

R還有一位在三裏屯附近開餐吧的比利時朋友,歐洲風格的餐吧已經開了十多年了,在那一帶頗有名氣,它家的意大利烤爐披薩很有名,不少食客慕名而去。突然一天,管理人員一紙通知要求關店走人,為什麽?因為你是老外,上級通知。這位朋友四處奔走,無果,隻好揮淚發出通知:某年某月某日最後一天營業,請朋友們來參加最後的晚聚,算作告別。結果人家更狠,你還想搞煽情聚會,沒門,直接提前一天把他掃地出門了。

毋庸置疑,放下政治上的戰狼外交不談,天朝對在中國居住生活的外國人是越來越不友好了。R身邊的不少外國朋友在中國生活多年,對中國的感情非常深厚,但而今都不得不灑淚(說灑淚,絕對不是誇張)離開中國,這由不得讓人想起了司徒雷登對中國的那份執著的情感。

來子問R:“那你為什麽不走?” R說:“我上次在華盛頓,很多朋友問我中國的情況。都走了,誰告訴他們中國的現狀呢。”我當時想,這也太有情懷和大無畏的精神了。但來子來了一句:“你這不是坐實了間諜的罪名嗎?”大家全都哄堂大笑,但之後就陷入了一陣沉寂。

根據統計,今年第一季度旅行社接待入境中國的遊客人次僅為5.2萬,大大低於2019年同期的370萬人。《華爾街日報》報道說,“在中國重新開放邊境半年後,赴華的國際旅客仍然寥寥無幾,這是中國與西方漸行漸遠的又一跡象,可能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造成負麵影響。前來中國的海外遊客和商務人士減少,同時意味著外國人親眼目睹中國情況和與當地人交流的機會減少,而這是緩解地緣政治緊張局勢的一個重要因素。”

作為海外華人,我們都希望祖國繁榮昌盛,我們也可以與有榮焉。我們確實曾經看到了曙光,但現在曙光已經閉合。關起門來過日子,自我陶醉,滿眼的光鮮亮麗的背後到底是什麽?

這次在北京,我並沒有去很多的地方,除了辦理好父母的後事,主要是和家人同學朋友相聚,幾乎是中午聚了晚上聚。大部分人都為劫後餘生而慶幸,為眼下的時局憂心忡忡,羨慕我們這些已經潤出去的,但凡有些辦法的人也正在努力往外潤。盡管在牆內,多數朋友還是很清醒的,原來擔心經過疫情三年,大家會不會漸行漸遠。要不要觸及一些敏感話題,我心下是躊躇的。但沒想到的是原來對中西方看法迥異的朋友們由於疫情最後一年的瘋狂反而豁然開朗,加上親身體會,更加心明眼亮,這裏麵有公職人員、私企老板及外企高管。

這是體製內的一位朋友對中國經濟現狀的總結:

“年輕人失業率高企;占據經濟四分之一的房地產行業失去了拉動中國經濟的能力;大部分地方政府資不抵債,境況十分堪憂。”

再加兩條:內需嚴重不足,外貿行業岌岌可危。

應該說,現在還不是中國經濟最糟糕的時候,因為改革的紅利還沒有透支殆盡,繁華尚未褪盡。

同學和朋友的孩子多數都麵臨大學或研究生畢業找工作的問題,對就業形勢非常不樂觀,個個憂心忡忡,所以失業率成為我們討論的主要話題。當今的中國父母是真不容易,從孩子上幼兒園就開始操心,本來以為操心到孩子上大學就該鬆口氣了,沒想到畢業就是失業,還得繼續操心工作問題。

中國官方公布的數據:今年6月中國16歲到24歲青年的失業率為21.3% ,高於5月0.5個百分點,連續三個月創2018年有統計以來的新高,先不說這個數據是否低估了,這個數據本身也隻是統計了城鎮青年,如果考慮到廣大的農村,失業率會是多少呢?。BBC報道說,七月畢業季之後,今年將有創紀錄的1158萬大學畢業生進入就業市場,未來幾個月青年失業率可能會繼續上升,8月份左右將達到峰值。

我感覺中國現在最火熱的行業就是電商,一群快遞小哥撐起了中國的繁華,不少大學畢業生無處就業,隻能爭當外賣或送貨小哥(想當上外賣小哥也是要競爭的),這使得在中國的日常生活變得非常方便。人在家中坐,手機上點一點,可以買咖啡買衣服買一桌子菜,叮咚一聲,東西全部送到家門口。

這是年輕人非常青睞的商廈之一 -位於朝陽區東三環外九龍山的合生匯,上下八層,裏麵有200多家餐飲店,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吃飯的地方,民以食為天。疫情之後能存活下來的餐廳都很了不起。

據說現在的北京網紅烤鴨店是四季民福烤鴨店,其中最火爆的分店是故宮店,網上預約了還要排長隊取號,排上兩三個小時是尋常事,那些能看到東華門和筒子河的景觀最佳位置的號,黃牛代取號最高已經炒到了付費800元,比一隻烤鴨還貴。一朋友問要去吃嗎?為了遠道而來的你,我豁出去了。我說免了吧,我本來對烤鴨就沒那麽鍾情,當年在北京的時候吃過包括大董、全鴨季、全聚德等在內的多家烤鴨店,那時候的四季民福似乎還沒那麽有名氣。

(網圖)

但餐飲和物流能把中國的經濟從下行軌道上拉回來嗎?

(文中部分圖片由麥二哥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