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講理的年代

王小波曾說過知識分子最怕活在不講理的年代。他經曆過文革，八十年代來到美國，覺得自己終於到了一個講理的地方，因此有所感觸，寫了篇雜文。但他在美國待的時間終究不長，如果他來到今天的美國，那篇文章估計得改寫。其實，比活在不講理的年代更可怕的，是活在連知識分子都不講理的年代。而現在的美國，特別是大學校園，就是這麽一個連知識分子都開始不講理的地方。

前日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法學院教授Amy Wax的一段訪談引起了軒然大波。在采訪中，她說：“Here’s a very inconvenient fact…I don’t think I’ve ever seen a black student graduate in the top quarterof the class, and rarely, rarely, in the top half.”翻譯一下就是：這是很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在我的教學經曆中，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黑人學生在畢業的時候排名在25%之內，也很少很少有黑人學生排名在50%之內。

這段話馬上招致無數主流媒體的口誅墨討。法學院33名教授聯合發表聲明譴責，學生和校友憤怒抗議這種種族主義和白人至上言論，並要求她下課。在壓力之下，法院學領導也馬上表明態度劃清界限，並解除了她的部分教學職務。院長的聲明讀起來饒有興味。其中有一段:“It is imperative for me as dean to state that these claims are false,” he said, according to the Daily Pennsylvanian, the student newspaper. “Black students have graduated in the top of the class at Penn Law,” Ruger said. “And contrary to any suggestion otherwise, black students at Penn Law are extremely successful, both inside and outside the classroom, in the job market, and in their careers.” 通篇充滿高大上的頌揚。大意是說Amy所說不實。和她所說的正相反，黑人學生在法學院極為成功，無論是在教室裏還是在教室外，和在職場上麵都表現優異。

但是詳讀這篇聲明全文，找遍所有媒體報道，我們卻發現沒有任何事實證據被披露出來。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究竟法學院的黑人學生在Amy任教期間的排名如何？是否真是一個黑人學生都沒有排名在前25%？排名50%的究竟有多少黑人學生？這些一般人都會關心探究的事實真相，無論是激憤抗議的學生，還是揮斥正義的記者，都將它完美地忽略了。這就很奇怪了——如果批評者認為Amy是因為種族歧視而撒謊造謠的話，那麽隻需要將曆年學生畢業成績的統計數據公開，則Amy的謠言就不攻自破。但沒有任何媒體在報道這個事件的時候，透露出哪怕一丁點事實數據！這是一種可怕的默契，似乎沒有人關心事實和證據。

統計數據是客觀的，冰冷的，不受人的政治傾向影響的。隻要沒有造假，是大家都應該認可和尊重的事實。對同一套統計數據，可以有不同的解讀。基於大家都公認的事實數據，有不同的分析，表達不同的意見，是為講理。但當連事實和數據都成為禁區，大家一起心照不宣地將其省略，然後在沒有事實證據的情況下，就給別人扣上種族主義的帽子，調動一切輿論力量來興師問罪，這就是明擺著完全不準備和你講理了，這是一種思想恐怖主義。

賓夕法尼亞大學，常青藤盟校之一。法學院更是象牙塔中的象牙塔。法學院的教授、學生、校友、報紙編輯和記者，都是傳統意義上的知識分子，精英中的精英。而當他們都開始不講理的時候，這個世界將會變得怎樣，可想而知。

在中國我們經常自嘲說：我們不解決問題，專門解決提出問題的人。現在美國更前進了一步。甚至不用提出問題，僅僅是舉出事實，就要解決掉你。

美國的這些精英，是早已經爛透了。

而Amy教授，在千鈞壓力之下，仍然倔強地表示“Studentperformance is a matter of fact, not opinion. It is what it is. ”

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