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這一年
文章來源: 人參花2023-11-29 04:26:27

過去的這一年,日子很難熬。

從2022年12月7日開始,在沒有任何預警,沒有任何預防措施的情況下,中國的封控突然放開。政府決定一夜之間,從嚴防死守轉換到快速過峰,一年時間裏經曆了兩次高峰。結果,成千上萬無辜的人,感染並死於病毒。他們被直接填到了快速過峰的峰底。

峰底下躺著的,還有我的父親。

第一波高峰的時候,我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包括孩子和保姆,全體感染。連片退燒藥都沒有準備,隻能靠自己的血肉之軀硬扛。缺醫少藥,死去活來,總算熬過了這一波。好在我家沒有“減員”。我父親,也算扛了過來。

到了第二波的時候,我爸就沒那麽幸運了。先是我姐第二次感染,我爸和保姆緊接著也第一次感染。像拾漏補遺一樣,第一波幸免的,這一波都找補齊了。

我爸立刻住院。按規定醫院隻準一個人照顧,中途不能換人,進出醫院的出入證上麵有照片。這時,保姆選擇離開,她想在症狀發作之前趕回鄉下老家。這完全可以理解,畢竟人家不想客死他鄉。

我爸在醫院再次檢測病毒陽性,肺部感染,各種片子顯示大白肺,病情發展極快。醫院使盡了各種手段,我爸還是撒手人寰。

第二天就得火化。殯儀館隻能進四個人。我弟托關係,塞了無數個“白包”之後,進去了四十個人。

這四十個人等了三十九分鍾,殯儀館的人過來說,“抱歉,傳送帶壞了,可能最近燒人太多機器燒了。也可能是老爺子不想離開,在等自己想見的人。他在等誰呢?”

是啊,我爸在等誰呢?!

等我家人捧著我爸的骨灰,中途接上兩年前去世的我媽的骨灰,來到墓地,我姐一下車就摔了一跤。四肢著地朝前趴,手和臉摔出血,緩了好一陣子才爬起來。

我姐擦了擦血,說,“爸媽,別等了,原諒你女兒吧,她就是坐火箭也趕不回來了”。

這時,我在地球的另一端,網的另一頭,早已哭成淚人。

…………。

我爸的死因。紙上說,我爸死於“心髒驟停”。

我想問,誰死了心髒不是驟停?有不停的嗎?有慢慢停,停停跳跳,然後接著再停的嗎?那停停跳跳的期間,就不叫死。

世上所有的人,都應該是死於“心髒驟停”。

可憐我爸,明明死於新冠肺炎,最後連個統計數字都算不上。

我有一位同事,老家在偏遠的山區。在過去這一年的七個月間,兩波病毒高峰,先後失去了父親,母親,和大哥。他們甚至連“心髒驟停”都沒撈上,因為壓根兒沒來得及去醫院。

我姐同學的父親,死於第一波高峰。醫院領導和單位領導一起和家屬商量,說最好不要寫“新冠肺炎陽性”,不然拿不到撫恤金和喪葬費,也領不出屍體。家屬隻好妥協。

到了我爸這一波,連商量這一環節都省略了,直接“心髒驟停”。

在過去的這一年裏,到底有多少人死於“新冠肺炎”,或者所謂的“心髒驟停”,有個準數嗎?這場瘟疫,來來回回蹂躪了人類四年,這病毒,是怎麽跑出來禍害了全世界,心裏沒點數嗎?

這段曆史,這場瘟疫,應該被公正地記錄下來,給未來留下清晰的路標,警示後人,不要重複同樣的災難。也應該記錄下每一位受難者,有名有姓有尊嚴。不然,就是對逝者的不敬,對生者的不公,對後人的犯罪。

可是,在眼下一片歌舞升平的和平景象中,在“帶領十四億人走出疫情,創造了人類文明史上的奇跡和壯舉“後,我似乎看不到這一點。

這場災難,還沒有完全結束,就已經開始被人遺忘。

畢竟,我們是一個寬容的,忍讓的,健忘的民族。為了眼前的一杯羹,可以選擇與任何人握手言歡,勾肩搭背。畢竟,沒聽說任何“中央領導人”被感染的。不像“美國領導人”,應染盡染。

都說,時間可以醫治創傷。可現在離上次病毒高峰時間尚且不長,逝者的屍骨未寒,留給家人的傷痛依然鮮活。

又說,世事皆可原諒。可誰能告訴我,我該原諒誰?應該原諒小小的病毒?還是原諒連陽性數字都被“和諧”了的政府?

過去的這一年,於我而言,就是愁雲滿天,淒風苦雨。

過去的這一年,我刻骨銘心,永誌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