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對母親唯一的回報
文章來源: 人參花2023-05-16 05:20:40

思念,可能是我對母親唯一的回報。

母親離世兩年多了,我對母親的思念有增無減。憑窗遠眺,湖上雲卷雲舒,思念像潮水慢慢湧上來,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已是淚流滿麵。

先是不原諒自己。覺得如果我做的更多,現在就會遺憾更少。怪自己當時沒有不顧一切回去奔喪。母女一場,做不到晨昏定省,至少可以送她最後一程,給我們之間的母女情份,做一個正式的祭別。也許,在時間長河的某一段,我能做到釋然,但是,如果參加了那場告別,肯定會有幫助,因為那怎麽也算是一種心靈上的closure。

然後又找各種理由,企圖原諒自己。我沒有“人道主義”簽證,我還在忙著“證明我媽是我媽”,我也沒有足夠的假期用來隔離。就算我路上沒有染陽,就算沒有和陽人們共過時空,那漫長的隔離還沒完成,我就該打道回府了。

我想,我做不到放棄工作,拋家舍業。這一點,我反複問過了內心深處的自己。

那和平年代呢?我應該是努力了吧?

十多年前,我媽生病的時候,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媽並不能長命百歲,並不能永遠在家裏等著我,她可能在某一天,會突然離開我,我從此就沒有媽了。想到此,我開始有了緊迫感,馬不停蹄地每年探親。我把大部分的年假存下來,早早訂好機票,花幾個月時間慢慢給父母買東西。

想想我遠隔千山萬水,父母需要我的時候,我隻能隔著屏幕幹著急。當年的離家去國,已經注定了今天的無奈,所以,我不能改變父母的生活,就隻好努力改善。

父親知道我要回家的日子後,就早早把日期寫在掛曆上。每次我打電話回去,父親會準確地倒計時,脫口而出,“你還有103天回來”,“你還有57天回來”。我媽則指揮我姐,把我喜歡吃的幹炸帶魚做好,再凍起來。兩人一起計劃著,怎麽安排我的行程,要帶我見誰。我爸甚至帶我媽去染染頭發,說不想讓我看見我媽的滿頭白發,會難受。

我在外麵披心瀝膽地努力一輩子,想維持各種關係,被人翹首以盼的,也隻有父母。

我發現,父母年歲越大,對我越依戀。我兒子則翅膀越硬,越不需要我。可是年輕的時候並不懂這些,總以為來日方長,總以為東邊的日頭一摞摞的,每天早上總會冒出來一個。等到我自己身為子女,同時也為父母的時候,夾在中間,才真正理解了這三代人之間關係的微妙。

我可能一直在尋找一種平衡,想把所有的不能陪伴的遺憾,都在探親的日子裏彌補回來。開始的幾年應酬太多,同學同事發小朋友,各個聚會一遍就花去很多時間。後來就改為帶著父母去聚會,讓他們先吃完打包回家,我們再開始沸騰。再後來我就不去聚會了,每天像上班一樣,回家陪父母,聚會留到晚上回酒店後。

我每年回家的工程,不可謂不巨大。我能帶四個拉杆箱。兩個拉杆箱背靠背並起來,然後兩手各抓兩個,背上的背包才是我自己的行囊。我父母來過美國兩回,我知道他們喜歡美國的什麽東西。我帶我媽喜歡的麥片,我爸喜歡的花生醬,還有父母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襪。我爸那時候還胖,美國有加大號的內衣外衣。後來我爸撿起了抽煙的毛病,我就慣著他,給他帶各國的名牌煙。

這樣持續了十年。

後來瘟疫了,不能回家,我就寄包裹,瘟疫的前六個月,我寄回去了十三個包裹。

如今,我媽去世兩年了,我爸也基本上不認識我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思念。唯有思念,唯有和父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父母的音容笑貌,還頑固地留在我的腦海裏。我懷念最多的,是父母關切的眼神,和溫暖的叮嚀。

思念,可能是人類能留存於世的唯一了。但也不會超過三代,三代之後,思念不再,一個人來過人世的所有痕跡都會被抹去。

人生,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就是一個過程。顯赫如英國女王,離世的時候也是,“鼓聲將停止,風笛將沉默,一扇門將猛然合上”。

不管人物大小,都是隻留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